孽海知人心,薄命女儿情

恶作剧之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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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湖与单馨不敢耽误,眼瞧着老者走后便只借灯四望,欲瞧这方天地可有甚变化。却终是白忙一气,周遭仍裹灰蒙蒙浓雾,瞧不清天,看不到地。姐妹二人试挪一步,便见裙摆过处撩起一阵雾丝,隐约显现黑漆漆泥土又不似泥土,全然不知是个什么物件,所幸踏上却也真实,便不再纠结那许多。

    “走罢。”

    单馨挽了月湖的手,依那老者之言也未细择方位去向,只管拎着灯笼在那一片混沌之中穿行。不几时,忽听那浓雾深处隐约传来起经颂佛之声,二人方定住欲探究竟。却又想起老者之言,不敢再留,兀自装着没听见,一味相互拉扯着低头只管往前。

    那月湖穿一双藕粉色绣花鞋,鞋底是旧年纳的粗布麻绳因而有些僵硬,踩着硬石块儿时始发出‘哚’一声来,硌得脚心窝子生疼。她哀一声蹲下去扶着鞋面,单馨亦忙忙躬身问她怎么了?却听此时,那方才还忽远忽近飘渺不定的颂佛声愈发大了,更似靠得二人极近。

    虽有老者叮嘱在前,但二人到底未经过这等阵仗,又还年轻。当下心中便突突乱蹦暗自害怕起来,却都强装着镇定。月湖应了句无事,依旧站直了身子挽上单馨的手朝前头走。却见此刻二人周遭景色已翻腾扭转,似一碗熬浓的粳米粥,黏糊糊咕咚咕咚扭成一团,俄而又似浓雾散尽飘露出其下别样的景物来。

    原似二人到了一处新地界,搁眼前扑开一道盈盈小湖,湖水略有些浑,泛着常牧鸭养鱼的淡绿。单馨忽觉杜月湖挽着她的手在抖,因而扭头瞧上她一眼,便只见她面色死一般惨白,口中喃喃叨念什么,离得进一些也听不真切。

    那诵经之声似由这场景带得愈发进了,二人禁不住这幻想摔打往后退却一步,便只见足下又浮出一道黄泥小路来。路的两头浓雾犹未散尽,却听得打西那一面哭嚎悲切,打经念佛之声愈发震耳。而东那一头,则忽响起震天唢呐,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匝响,听来竟似迎新的喜轿。

    二人骇得当即钉在路中未敢稍动,未几时果见那西面雾气散尽,走出一道发丧队伍来。当中一口黑漆大棺尤为扎眼,由八人合抬着朝东走过来。其余围在棺材周遭一道的还有十来个人,皆穿麻衣带孝帕。一张脸埋得低低垂在斗笠下,看不真切,只能偶尔瞥见那一道道苍白无血色的下巴,黑漆漆的嘴唇子

    杜月湖似回神般握紧单馨的手,只念着方才老者叮嘱言语往前走,竟欲不管不顾一脚踩入那湖路傍的湖水中去。

    说来也奇怪,她二人只管向前走了,那足下一条黄泥小路竟似活了般随着二人步子挪弄。而那迫近的发丧队伍也紧随着,在二人右手边敲敲打打撒起纸钱,抬着棺材隐隐沉沉只管冲二人来。

    那杜月湖目不斜视,牵着单馨只管往前走。可不论她们如何走得远走得快,脚下的路竟是一点未变过。更有甚那东头一面来的迎亲喜轿也自浓雾中行将出来,四个轿夫摇摇晃晃抬着红彤彤大轿往西走来。围着轿子的也有十来个人,皆穿着大红迎新服,戴斗大的帽子。一簇簇纱幔自那帽檐儿垂下来遮住各自的脸,只露出其下一张红彤彤血浆子似的嘴唇,打眼一瞧去煞是骇人。

    二人想来也是遭这变故吓乱了阵脚,登时便提着灯笼挽手往前胡跑起来。却饶是这么着,也似未能挪出去分毫,仍旧在那黄泥小路中间,眼前是盈盈小湖,丝毫未变。而单馨杜月湖二人却早已累得连连喘气,愣是走不都分毫了,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东西两面各来的一红一白两队人迫近。

    未几,单馨似被这连连的惊骇激得有些着脑,竟自站在那路中间不动了,口中只咻咻道

    “我倒要看看,今天能把我怎么着。五嫂子你也别怕,横竖不就是一个死字。我看这鬼怪妖精也没什么好怕的,否则也不至于搞这些老什子来吓我们。”

    那杜月湖只不言语,目光轮换流过这两支愈发迫近的队伍。便倒是他们愈来愈进,亦瞧不出那些人是男是女来。

    是了。杜月湖暗咐,自嘲般望一眼单馨便知道她此刻也做这般想法:是男是女分不清有什么要紧,左右都不是生人便罢了。

    正如此想着,那各自两队吹吹打打撒钱傍花的红白队伍竟骤然停住了。不论打经颂乐,鞭炮脚步皆在一瞬间停息,人的动作定格在那一瞬,距离她们一步之遥。

    那单馨与杜月湖二人皆是一愣,继而再试了试往前紧走几步,眼前景物却仍无丝毫变化。正待琢磨间,单馨忽地踏上月湖裙摆,足下不稳登时便要摔倒。月湖忙忙伸手去扶,二人身子皆向右一侧撞上那发丧队领头的一个。单馨骇得一声惊呼,本以为就会就此撞上什么大祸,岂料她这一触,那领头的竟散做一团灰雾,摸来冰冷潮湿却是个没实体的。

    二人出得半日神,方试探姓伸手去碰那担喜轿的一队领头人。果不其然,那人亦在触她二人指尖时散做一团湿冷雾气,红彤彤一道无风自消了去。

    彼时这两个女子方放下心来,想到方才一切不过只是老者提过的障眼法,心下自为那些张皇举动好笑。单馨又立在一傍调整气息半晌方才歇好了,对月湖笑道

    “你看我们,忙忙的又闹了笑话。幸而这里是没人瞧见,否则岂非让单钰那丫头笑掉大牙了?”

    杜月湖似才回过神,面色仍旧苍白。单馨瞧得出来她笑得有些勉强,却只道她亦是惊骇过度尚未回神所致,旋即招呼着不若休息片刻再走不迟?左右瞧来方才的事不像最初鬼打墙般原地绕圈,若真如那老者所言周遭皆是障眼法,那么她们方才又走又跑到便没有绕出本域,仍是在往前的,故此休息一刻功夫也没有什么。

    岂知杜月湖竟缓慢摇了摇头,仍艰难支着气力挽起单馨的手欲走。仍是一脚似踏入盈盈湖水中去,却又实实在在踩上地面,足下那黄泥小路随着二人脚步自后往前挪动,一时又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她们真真一直停留在此。

    此时那单馨岂能知道,杜月湖之所以如此,便是为眼前湖景不是别的,正是她与杜莲翘儿时最爱的玩耍之地。这里除了庄上人养的鸭子偶尔还来,平日里大多时候是没有人打扰到。她们便在这里能耗上大半日,从午间吃了饭,一直到黄昏。那时的太阳金灿灿斜斜照着这汪绿水,莲翘是最喜欢的。而今这幻觉又回到了这里,加之仍杵在二人左右两傍的一红一白,却不知该是个什么征兆。

    那杜月湖尽可能压抑心神,目光因躲避眼前景物而变得有些失焦。但或许是这环境偏要事与愿违,茫茫然间那湖中竟隐约浮出两个小女娃来,水灵灵一双大眼睛里盛着喜悦,正彼此嬉笑打闹口中喊着姐姐妹妹的,竟一时令人艳羡。

    单馨不是个蠢人,这一来二去似乎也猜着了一些。她颇有愧疚地捏了捏月湖的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只盼着眼前障眼法快些换一个花样,哪怕再狰狞的鬼神也好,妖魔也罢。也比这类干折磨人的物件来得通痛快些。

    而此时,那震耳的唢呐鞭炮忽又炸了开来,这一次似打在二人耳边,直吵得人头疼。二人却只是不理,额上布这濛濛热汗一味只往前走。便见这壁发丧的又动了,漫天白花花纸钱直掠过头顶,待真要触到二人衣袂法饰时,又登幻做浓雾一团飘飘散去再不复见了。

    单馨终是忍不住两侧观望,只瞧着那一白丧队直直撞过月湖身子奔东来,那一红直直撞过她的身子奔西去。一时间二人周遭红红白白数团冷雾炸开去,直冻得她头皮发麻。她忿忿咬牙暗骂这老什子障眼法,只道有本事便给她一个痛快,莫要如此折磨人心了。

    而那幻境哪里肯随了她的意去,俄而待浓雾散尽,她二人身侧的地界旋即开始崩塌缠绕,又幻做一团团脏雾重新交缠堆叠,未几时竟又幻做单府大门明晃晃伫在二人身前了。

    噢,便是一语成谶了。

    单馨正想着,却见那单府门前黑漆大门上悬着红绸,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再细看果然见那金字牌匾上竟拴着喜带,挽成斗大一朵红花别在那里,似乎正是杜月湖成亲当日的妆点模样。

    而大门傍两个鼎大的石狮子之间,徐徐显出个人形来,竟真的是那已死的杜莲翘。

    她哀哀站在那里,不说不动,目光戚戚望着杜月湖,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又凄楚难言。

    单馨一时鼻尖泛酸,又担心杜月湖遭这幻象蒙了眼去不管不顾只要莲翘。却不料这月湖端得是个能隐忍的。便是这等磨人心神之事也未能撼她分毫,她只一心念着那客栈定在前头,待到了那里才是正事,才能救得莲翘和单钰的心魂。

    这一壁她倒是如此想的,岂料那老者之言竟于此时便逐一应验,端端自她二人身后传来脆生生一声喊来。叫得是杜月湖的名字,那声音单馨虽未听过,但想来便是杜莲翘的声音不假了。月湖亦遭这声音镇住,一时竟停了脚步来愣愣望着浮在二人前头的杜莲翘,一双哀凄美目中似有泪花。

    “杜姐姐…”

    单馨怕她难过,又怕她当真压制不住误了事。便只出声喊她杜姐姐,又紧捏着她的手防她真回过身去,只管叫那老者口中的无情锤砸了去。月湖拍拍她手背,徐徐摇头哑着嗓子是说自己无事。那嗓音听来几欲哭泣,却自含着令人安心的沉着。

    此一刻,单馨是信任月湖的。她亦更为确信了,当日月湖之所以狠心去劝莲翘嫁予他人,亦是凭着这股子理智劲压住心中绞痛。实则她那时的感受,许不比那死去的杜莲翘好受多少。

    那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只管一声声喊着,月湖则紧闭双目由单馨牵了手一步一步向前挨去,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却不知二人这又行出去多少时辰,那声音由天真烂漫直至凄婉哀怨,最后生生变成了声嘶力竭地哭喊,直至最后如她杜莲翘本身一般燃尽消逝,只又余下一片灰茫茫,冷戚戚的浓雾。

    二人仍提灯行在期间,足尖酸痛了,汗也湿了罗裙却并不再提休息之事。直至单馨再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向那月湖问道

    “杜姐姐,那日大婚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再叫月湖‘五嫂子’只肯喊‘杜姐姐’,由此一来到另月湖万分感激。她撑开一双红凄凄美目,目光似跃过眼前浓雾放入那些掩在其中不得看见的孽海之波,无力扯起一个苍白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