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事无端,终归命数

恶作剧之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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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香绝苑住着有个益处,它院落虽比别处小些,却有西侧一半是傍着返景潭的。每每至黄昏时分,潭水由凉风吹出轻纱似的褶皱,再经那残阳一照,金灿灿晃出一池碎光,投入屋外间映在青砖墙上,霎时好看。

    那日杜月湖午睡方起,正对镜挽着髻子欲出门去王一望那返景潭的景。

    她素来是个喜欢看景的。而今虽在这单府里半囚半赖着,却也不短一日三餐。闲时做做针黹纺纱吊线,又有艾婆婆陪伴,到比原在家中清净出许多来。再及那日单家姐妹到访,她瞧着那两位小姐也和气斯文,小猫似的好奇往里探看。一时便也怜惜上心向她们说了自个儿和莲翘的故事,实则想来是不必要的,不过那时却不知是何缘故。

    许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秘密守得久了,也是需要向人倾诉的吧。

    她又想起莲翘来,心口一阵闷疼。她自个儿知道她们间是注定没缘的,她顾及太多,家人也好名声也罢是断不能就此舍弃随她而去的,故而今只是体会了那几日莲翘的心事。恍恍度日,孤独终老。她苦笑,又记起她们儿时玩笑的誓言来。那时不过也才四五岁光景,两个小姑娘学着大人们闲暇时说出的故事中人物模样,挽了手去相对起誓。只道今生都是好姐妹,好玩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死。

    她笑,放下篦子出门去,只觉得这景忽然就没那么好看了。

    而那一头,单家姐妹正待行过一道照月渚。忽见得那竹桥头正背对她们立着一个人,穿青色绣蓝短袄,下配一条白裙。一头青丝也未梳起来,闲散散耷着由风一吹便扬一扬。二人本匆匆行路不管其他,却见这人实在奇怪,忍不住斥一声道

    “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这个时辰不去侍候主子午睡,跑到这里做什么?”

    到并不是她们端主子驾,实是那时女子出门来若未梳头,太不成个体统。何况这单府里的人,除却外间的什么小厮家丁的,平日内院中大小管事的,各等丫头奴才她们大多认识。而今这人瞧着身段穿着属实面生,又怪在这个时辰,便疑心一问也是有的。

    却见那女子并不睬她们,只仍旧以背对着,似是瞧着渚里浑水发愣,也不见动一动。

    这单馨虽是聪明,却也是个急性子。加之这会子她们正有要事,赶着鸭子般焦躁,当即上前去要搭那女子的肩。

    单钰拉扯不及,方得跟上去,秀鞋软底的踏上湿泥正低头看时,忽听单馨‘啊’一声叫道,继而嚷嚷开来

    “人呢?怎么没了?”

    单钰抬起头,果见方才立在渚边的那女子没了踪影,亦惊而问单馨

    “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走的?”

    那单馨似是呆愣片刻,面色瞬即惨白抓了单钰手腕子就走。单钰隐约也猜到一二,便再不多问伴着姐姐快步走过那而今看来鬼森森的照月渚。她们这一趟来没叫丫鬟跟着,一来方便说话,二来也是怕吓着紫婵秋菊那两个小丫头。而今瞧来也不知是明智,还是失了策。

    好在那鬼影似真的消了没再跟来,姐妹二人结伴快行过宿酒院,在那挨着夕阳照得明晃晃的牌匾下稍停一会儿喘一口气。那单钰顺这胸口好半晌方才顺过气来,继而去向单馨问道

    “方才那人是谁?”

    单馨此时也累得厉害,正吁吁顺气欲回答妹妹问时,忽闻有人喊八姑娘,九姑娘。二人心下据是一颤,随即反应过来而今天光照着,那声音听来体面,不像鬼声,方才顺着那声音瞧过去。却见居然是那住在香绝苑的五嫂子杜月湖,此刻正站在返景潭上九曲桥外冲她们招手,二人这才皆放下心来。

    单馨带了妹妹朝杜月湖去,口中是低声回着她方才的问话。说自个儿如今也晓得鲁莽了,只想着或是哪房里的丫头,没规矩站在那里要投水,或是刚偷了人不好见人便背对着不搭理。她虽脾气好些,又不是个爱管下人们闲事的,却也见不得如此有天无日的奴才,这才上手去够她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敢这般放肆。

    却不料才将手伸过去那女子忽地转过脸来,却分明瞧不见眼耳口鼻。只光秃秃一张脸蛋肉乎乎杵在那里,骇得单馨好一声叫唤。却好在那不过一瞬的事,只待单钰听见单馨的叫声抬头去看时,那女子便忽地扑入河中隐去身形不知去向了。

    “莫非…”

    单馨回头瞧单钰一眼,单钰登时明白那意味连连摇头道

    “不是,瞧衣着身形都不像是杜莲翘的样子。我虽只在梦中见过她,却也敢笃定这一点子。”

    单馨闻言虽心下仍是又惊又怕,却也不再多问,谈话间二人正行到那九曲桥上的五奶奶跟前。

    这杜月湖白日里瞧上去愈发漂亮灵秀,皮肤在日光下更是白得通透莹润,更添了一丝人气。她这里正笑盈盈与二位小姐打招呼,却瞧见她二人一脸苍白凝重便未来得及行礼,只贴一句关切去问。单钰回身望一眼来时路,仍心有余悸觉得这里说话怕人,不如先去嫂子的香绝苑里坐定了饮茶压惊再说话不迟。

    杜月湖也不推辞,当即便带姐妹二人往她屋里去,又亲自斟了热茶端上,待姐妹二人一连吃下好几口茶才开口问道

    “我见你们来怕得那样,可是看见什么不干净东西了?”

    那单馨缓过神来,便又将方才的情形向杜月湖这么一说,岂知后者比她二人更是讶异,竟道

    “我午睡时正梦见莲翘,她向我说近来单府要生事故,有什么游魂厉鬼正欲伺机闹事,要我提醒九小姐多加提防。而今想来…可是今日你们遇到的事?”

    单家姐妹当即愣了一愣,三人一时又惊又怕面面相觑皆没了注意,还是单馨强做镇定,搁下茶碗向杜月湖问道

    “我们姐妹二人一起撞见的那鬼影,因何只叫我妹妹多加提防?”

    却见杜月湖恍恍摇了摇头,竭力回忆着梦中莲翘所说的话,却奈何多半已不记得,只道

    “我梦见莲翘时,她正在那九曲桥上唤我。我只记得她说甚么道士,什么厉鬼,而后便是我向你们说的方才那番话了。”

    这单家姐妹二人听见‘道士’二字,心中又是一惊,急忙忙将她们的来意和盘托出。那杜月湖听完感动,泪眼婆娑连声谢着姐妹二人的心意。又道此时天色已晚,不若先送了姐妹二人回去。倘或等到天黑再走,只怕经过那照月渚时又有变故。

    说话间,三人不禁都望屋外天色瞧去。只见一轮红日愈发西斜,眼看便要沉沉落去西山下,一念及待天黑时那照月渚果然阴森可怖,加之头前的诡事搅扰,二人更是不敢再耽误,立即起身便要拜别。

    杜月湖照旧送她们到月洞门下,思虑片刻又忙忙回头来嘱咐了老婆子一句便匆匆跟上姐妹二人的步伐,急道

    “我忽记起来,梦中莲翘嘱咐我与二位姑娘同行,想来别有寓意。若二位小姐不介意,我便送了你们过照月渚去再行回来如何?”

    这姐妹二人正焦虑重过照月渚时又当如何,而今忽地多出个人来,还是经历不俗的杜月湖,当下放心不少。便也不推辞,三人携手战战兢兢沿着来路往回走时暂先按下不表。

    却说那赖二一头,颠颠倒倒一顿乱舞后,忽地将木剑指于后院穿堂去,口中说道

    “我定那女鬼藏在院内,待我捉拿它去。”

    其实他哪里知道什么女鬼,不过随意乱指向那后院中去,口中念着含混不清的往生咒,只道混过这一遭便可小赚一笔捞些本钱去那赌桌上翻两轮。但他哪里知道,这单家头前有个丫头,因着与主子厮混被抓投井自尽的丫头。她系含恨而死冤魂未散,虽得后来缠着那害她清白的男人报了仇去,却仍因是自尽而亡阴寿未尽投不得胎。

    这原是地府的规矩,只说人有阳寿,鬼有阴寿。阳寿未尽而死者则转入阴寿,而阴寿却与阳寿日日年年算法不同,却无非就是这个道理。况阴间更比阳界规矩更多,此类阴寿未尽的冤魂,只得蛰在断气时那半寸天地间,若得怨气未消一念因果报复的,则更需时时反复受那断气时的煎熬,不得投胎。

    却说这迎春丫头与杜莲翘均是如此。只是那杜莲翘凭一腔痴缠拼了鬼命与迎亲大红火的喜事那么一撞,虽折了些元气却也因祸得福,撞出那番规矩去逃到了单家。虽也有因怨气未消做出愚事来冲撞祖宗天理的,后又得高人点播不再生事,此话先暂不表。

    只说这赖二如此这般胡乱舞动一通原是不碍事的,怪只怪他念动的是那佛家的往生咒。那咒若使得对了,则冤魂听来怨气得顺,便可不再扰人安心投胎去。却若念得不对,人听来是不大要紧的,而教冤魂听去却如那运内气高手般得体内阴气逆行混乱,反扰了清梦重新拽入枉死之结内,或有怨气变本加厉重新害人的,便是这赖二的蠢行惹祸,迎春则正是其间无辜受害的。

    她本蛰在那深井内浑浑噩噩待着轮回转世,只盼下一世能行去个什么畜生道,做个小猫小狗鸟儿之流,不比做人来得畅快简单?却也不知她合该命数如此,还是小人妄生祸端,便是这腔痴人极卑之愿也终不得教她如意罢。

    原这单府不论沟渠渚池,井潭湖泊皆是人造。那日她寻死那口井并非一滩死水,井底竟有人造暗渠直通向渚中去。本是防死水发臭发浑终不能用,岂料而今这阴水暗流的竟携了这无主无形孤魂径往渚中送去。而今又遭那赖二混念一通往生咒一激,生生将那本已平息怨气又扯来混乱乱在冤魂体内搅扰。

    凡是人有三气不顺者大多烦躁阴郁,更何况这无形的鬼魂?

    便待那迎春之魂再醒时,已在照月渚边浑噩噩站着,体内一腔浊气扰得又闷烦,浑忘却自身生前是谁。而那单钰单馨正巧撞见她的魂魄虚虚显出行去,也合该单钰命中亦有此劫数。

    却说那赖二呜呜渣渣胡乱摆得一通,单二爷正待旁看时见他忽指内阁口中言到冤魂正在那处。那单家内院皆是女子住处,小姐丫鬟,妯娌太太们全住在哪里,怎么容得外姓男子入内?加之方才他那一通自以为可欺瞒过去的物什早已被单二爷看穿,而今又口出妄言当下便激怒了主子,勒令家丁将他拉了出去再打一顿,直至个半死不活才趁天色尚明,大摇大摆拖出城去抛了,也叫那街坊下人们瞧瞧,今后谁再敢嚼舌根子也不过是这个下场。

    那赖二虽说是得了因果报应不爽,可祸根终究是种了下去。

    便在此处,单家姐妹从此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