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河口的短暂旧事

春之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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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7年,我在梅河口上过短暂的一段小学,那年我9岁。我姑姑家在梅河口,姑父是当地的铁路工人。当时的梅河口是海龙县县城,毗邻辽宁省。因为是重要的铁路枢纽,县城很大。在我童年眼中,梅河口是遥远的大地方。

    我去梅河口上学是为治病。在这年之前我遭遇不顺,和同学玩闹时挫伤了左手中指。最初自己并未在意,以为过几天就能痊愈。但过了很长时间,这个手指仍红肿依旧,我只好告诉父母实情。父母领我去职工医院检查,结论是这段手指已病变成骨髓炎。我开始吃药打针,敷舒筋活骨的膏药。当时没有什么好药,四环素算是比较好的消炎药,却非常紧缺,父亲不停地托人掏弄四环素。我连续打了半年多的四环素,一点儿不见好转。最后,医生说必须把我的中指截去,不然还会继续向上发展,严重的话要截肢胳膊,甚至危急生命,父母因此很忧愁。

    春节期间我姑姑从梅河口回来探亲,得知此事后对我父母提了一个建议,她想带我去她那里治病,说我姑父的一个朋友会用喷酒的方法治疗骨伤。于是,我随姑姑去了梅河口。因为治疗需要较长时间,我临时在梅河口插班上学。

    我插班读书的学校是梅河口实验小学。实验小学的校舍全部是平房,临街的那趟平房中间有门洞,门洞是学校的正门,旁边挂着白底黑字的木校牌,穿过门洞可以看到宽敞的操场。一个飘雪的早晨,我腼腆地跟在新班主任老师后面,走进操场左侧的一个教室,我梅河口的学习生活从这里开始了。

    梅河口的那段生活是有规律的,我白天上学,晚上去姑父的朋友家治手。姑父的朋友用酒治疗跌打损伤病的方法看起来很简单,就是用嘴含一口酒,对准要治疗的部位用力把酒吹过去,至于酒在他口里是如何处理的我不清楚。他将酒吹到我中指上面时,我能感觉到一股冲击力,吹完后好象他还让我自己揉搓一会儿。有不少人在他那里治疗,常常得按顺序等候。特别说明一点,他是义务行医,不收任何费用。

    在梅河口生活的那几个月,我很孤独寂寞。虽然是住自己的姑姑家,姑姑对我也非常好,但孩子想家的心情无法阻挡。

    小孩子欺生,我自然受到这样的待遇。在那个班级,我表现不好时就会有同学撵我走,说:“少在我们班。”他们知道我是外地来的临时插班生,一些同学并不把我当成他们班级成员。

    不过,我也处了几个好同学,他们带我到处游玩。我经常去一张姓同学家玩,他有一本缺面少尾的少儿版西游记,我在他家囫囵吞枣地看完了这本书。他家的院落里有水井,那井水非常甘甜。玩到口渴时我便和他用小桶往上拎水,我喝了那井的许多水。

    放学后我也与姑姑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游戏,还和邻居小孩打过架,有哥俩打过我,我没有帮手,他们俩把我打得直哭。

    春风吹起来,梅河口郊外的田野里同样长出各种野菜。邻居一个小哥哥养了几只兔子,我知道他要去挖野菜,便请求他带我一道去,他同意带我去。我马上回姑姑家挎了一个柳条筐随他出发。

    我们去很远的郊外,中途要过一条大河,河对岸是大片的田野,田野里生长着野菜。那条河可能就叫梅河吧,河堤很宽很高,我家乡山镇的小河没有那样宏伟的河堤。

    我们去的地方没有桥,小哥哥把鞋脱下来,放到他的筐里,让我拎着,然后弯下腰背我过河。仲春的河水仍旧冰冷,好心的小哥哥不让我下水。他背我过河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搂一把干燥的野草,点起一堆火烤烤脚。我和他去挖过两次野菜,虽然没有什么收获,却收藏了幸福心情。

    星期日,我和同学去郊外田野游玩,郊野已经浮起一层早春特有的淡淡的绿,还有蒲公英黄色的花点缀其间。春风很大,吹乱我们的头发,我们在广阔的田野上疯跑。

    无意中,我在脚下发现一卷花花绿绿的东西。即使我对钱不敏感,我也知道这是一卷钱,我连忙俯身拾起,并迅速把钱揣进裤兜。我的敏捷动作没能逃出身后同学的眼睛,他问我捡到了什么,我说是一团废纸,并从裤兜掏出一团废纸给他看。实话说,那时的我还算得上机灵。我怕他知道了会索要,或者告诉老师,我不想给他要挟我的机会。捡拾到钱后我无心再玩,就找了借口往回走。在没人的地方,我偷偷把钱拿出来查看,这卷钱一共有三张,一张是绿色的两元面值,一张是绿色的贰角面值,一张是棕色的一角面值,总计是两元三角钱。两元三角钱对孩童的我来说是大数目,我每年得到的压岁钱最多也不过块八角的。

    意外之财的突然到来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象揣了一只兔子。晚上,我把捡到钱的事跟姑姑说了。姑姑说如果有人来找,你要把钱还给人家,如果没人找的话,你就自己留着买作业本吧。呵呵,千万别笑话我和我姑姑的思想觉悟啊。

    手里有了两元三角钱,我感觉自己老有钱了。

    姑姑家的土围墙外是一条很宽的路,路前方不远有一个商店。几天后,那个商店大展销的消息顺土路传到我耳中。

    我立即跑去商店,展销商品里有学生作业本。一本作业本才几分钱,我一下子买了十多本。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学生作业本紧缺。姑姑家比我小两岁的表弟跟我一起去看展销,他还没有上学,见我买了那么多作业本就朝我索要,我只好又给他买了几本。

    我还剩下不少钱,又悄悄买了几个小塑料飞机,也分了两个给表弟。我清楚记得塑料飞机的价钱,每个二分钱,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类玩具。我把飞机藏到姑姑家炕柜后面,准备回家时带回去向家乡的同伴显摆。

    我还花三角七分钱买了一个小型钱夹,是浅蓝色的塑料钱夹。最外层有彩色图案,里面分两层,有插相片的地方。这是我的第一件奢侈品,我爱不释手。有一天晚上我等着治手时,拿出钱夹摆弄,被那家邻居的小孩瞧见了。那个小孩比我大,也喜欢上这个钱夹,央求我把钱夹转让给他,我没同意。这以后,我每次治手时他都会等在那里,背着大人和我商量转让钱夹之事。最终没有经受住他的软磨硬泡,我把钱夹转让给了他。转让钱夹的钱没有保留住,都被我买黑枣吃花掉了。那种黑色的枣子的确太甜了,我品尝过一毛钱的黑枣后便再没架住诱惑。

    梅河口县城里有柏油的主街路,不象我家乡小镇的土路,阴雨天泥泞不湛。而且街道两边的商店也比我老家要多许多,大许多,放学时我在街上闲逛,努力体会它的繁华,我觉得大地方真好,好东西多,好玩的地方多,到处有新鲜的景致。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我还能经常看到一个特殊风景:大队的犯人穿着制式统一的黑色棉囚服,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大街上行走。梅河口有一所比较大的监狱,犯人们有时要出来参加劳动改造。我有点害怕这些犯人,每次遇到他们,都远远躲避在路边。瞧见我看他们,犯人边走边逗我说:“管我叫叔。”我不笑也不吱声,只呆呆地瞅他们。

    到梅河口之后我发现一个新游戏,就是弹玻璃珠(东北方言:玻璃留留儿)。来梅河口之前我从未接触,也没见过玻璃珠。我以前只知道有钢珠,我玩过钢珠。我梅河口的同学都玩弹“玻璃留留儿”游戏,玩法带赌博色彩,输赢对象也是这些“玻璃留留儿”为了“玻璃留留儿”一些高年级学生偶尔会截道,去打劫低年级学生手中的“玻璃留留儿”我也被截过。但我口袋里没有“玻璃留留儿”这使那两个截我的高年级学生相当失望。我没有“玻璃留留儿”就在放学时看其他人玩。有一个家里很穷的同学和我挺好的,我记得他开学交学费时是要求免学杂费的。要想免学杂费需提供家长单位开出的家庭困难证明,他好几天也没把证明开过来,惹得老师天天数落他。他有一些“玻璃留留儿”见我没有,主动送给我几个。我和他一起放学回家,半路上他和别人弹起“玻璃留留儿”刚开始他赢了几个,我劝他收手,可是他怎么也不听,不长时间反赢为输,自己手中的“玻璃留留儿”输没了,又把送给我的那几个“玻璃留留儿”索要回去,最后也输掉了。

    有一天,我偶然发现表弟拥有了许多“玻璃留留儿”我猜测是姑父从外地带回来的礼物,在梅河口我没有找到卖“玻璃留留儿”的地方。表弟把他的“玻璃留留儿”装在一个纸盒里,大概有几十个吧。我朝他要,他不给。便趁他不注意时偷他的“玻璃留留儿”反正他也记不住到底有多少个。为了防止他发现,我每次从不多偷,只拿二三个,间隔几天再偷拿几个。他一直没注意。

    我偷到的“玻璃留留儿”不能放在身上,得藏匿起来。姑姑家土屋西侧圈了一个鸭圈,里面养了十来只鸭子。我进到鸭圈里面,在西墙根找到一个洞,我认定这是最安全的藏宝地,不时将偷到的“玻璃留留儿”秘密藏到里面。本以为那里很保险,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我的表姐负责打扫鸭圈,有几次,她在鸭圈扫出了“玻璃留留儿”奇怪之余她很高兴地把捡到的“玻璃留留儿”送给了她弟弟。原来是鸭子发现了那个藏宝洞,把我的“玻璃留留儿”吞吃了。“玻璃留留儿”在鸭子的肠肚中潇洒走一回,并没被鸭子完全消化,只是瘦了一圈就被鸭子排泄出来。仔细注意这些鸭子肠肚里出来的“玻璃留留儿”它们比先前小了,表面也不那么光滑了。除了我,无人知道鸭圈出现“玻璃留留儿”的原因。我有苦难言,只好偷偷将没遭洗劫的余下“玻璃留留儿”转移到其它地方,并在我突然回家的那个夜晚,及时取出,我把它们以及塑料飞机带回了自己家。

    某一天,突然接到我奶奶病重的电报,姑姑连夜带我乘坐一列货车的尾车赶往老家,第二天我回到了自己的小镇。

    我没有时间和梅河口的同学玩友告别,就这样匆匆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三十余年之后,我的脑海里仅仅保存了极个别人童年的模糊影子,连名字都忘记了。我相信,他们更不会记得一闪即逝的我。

    现在,我早已记不清晰实验小学在梅河口的具体位置了。2007年底,我去梅河口市参加姑姑的生日宴会。期间问起那所曾经上学的实验小学,姑父说小学还在,不过早已不是从前的学校模样。他说了大概位置,我独自去转悠了一下,没找到,我也没向别人问路。我想,那所小学已经淹没于现代化的楼群中,即便找到又有什么用呢,它不会有能勾起我回忆的地方了。相见不如不见,我觉得没必要更新某些记忆,原滋原味的记忆留在心底才能永远地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