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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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动的车轮渐行渐远,监狱,已变成小黑点,逐渐模糊,最终走出了我的视线,我坐在车上看不到两旁秀丽的风景,耳边依稀传来友谊天长地久,青山如黛,挡不住悄然而来的夜色。

    时光倒流十年,那时正值年少青春。

    伟和亚亚还有我,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在放假的时候去外地打工,高高大大的伟总是像亲哥哥一样对待我们,情同手足。

    大二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进校园的同学已经在校园里成双成对,我们仨还是常在一个碗里争好吃的菜。

    亚亚的日程总是排得很满,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连周末不知在忙些什么,我也懒得管,灰头土脸的溺在图书室,与卡列妮娜对话,在李清照的凄婉缠绵中潸然泪下,内心深更期待有一场雨霖铃般缠绵悱恻的爱情。

    亚亚越长越漂亮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光洁的额头,细致的皮肤,面色红润,室友嘲笑她说是中了爱情的蛊。亚亚则笑着反击,对室友的庸俗我在心里非常鄙视,就没听说过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吗?看我们亚亚美得那么大方自然就去想那些,真俗。

    晚上,亚亚我和一起躺在床上,她的双手穿越我冰冷的身体,比我小一岁的亚亚总能像姐姐一样疼我,给我温暖。我们总在散发着温热气息的被窝里说着近的远的,有的没有的过去或未来,亚亚老是批评我随遇而安,我老是嘲笑她心比天高,她就嗔怪我没有鸿鹕之志。

    亚亚的学习很好,跟班主任和班干部的关系都非常好,每年年终总是捧上这样那样红红的荣誉证书回家。妈妈总是责怪我说我不上进,我也不怎么上心。

    冬天的农村很萧条,光秃秃的山,光秃秃的地,光秃秃的树枝,但冬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暖,我和亚亚约在一起去河边洗衣服,我们背上满满的一大背衣服去河边,边用洗衣棒敲打衣服,边说话。把一件件衣服漂洗干净后就晒在河边裸露的青石上,等我们洗完了,河边的青石上也姹紫嫣红。

    我们坐在石头上,亚亚的眼神很暗淡,出神地盯着河面上漂浮的泡沫,转过身来绝然地对我说,子君,我毕业以后打死也不回这儿。我没搭理她,天上云很白很白,慢慢地变化着身姿,我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捂在晒热的石头上取暖。河水轻轻的从我们脚下流过,安静从容,我能看见河底的沙石,就痴痴地想,这些东西会不会有生命,她们也有感觉吗?

    腊月一到,猪的末年也就到了,此起彼落的嚎叫声,屠户尖利的刀子,总是血淋淋的展示着岁末的喧哗。

    我家也要杀年猪了,姥姥总是早早地准备好一些香腊纸钱,说要“通白”一下,然后就跪天拜地喃喃地说些什么,我想可能是在给天上打电话吧。亚亚也会来帮忙,她总像“支客司”(近于主持人或司仪吧)一样,替妈妈招呼客人,倒酒、掺茶,我却像个局外人,傻傻地被支配着。妈妈很欣赏亚亚的泼辣,总是说怎么会生了这么个笨女儿,我也回敬着,就妈妈您还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妈妈忙着,也不太介意,妈妈和我们总能像朋友一样相处。这是亚亚非常羡慕的。

    我也去亚亚的家,亚亚的家是长五间的四合院,在零落着的灰色土房堆里显得有点鹤立鸡群,屋子干净宽敞,可亚亚总说家里很冷,我去的不多,也没怎么感觉到。

    又要开学了,亚亚好像已经迫不急待,早早地收拾好行装,招呼我一起走,我还沉在浓浓的年的氛围中,有些恋恋不舍,告别村头的小桥流水还有母亲挥别的双手总是热泪满面。

    伟还是和我们一起走的,伟坐在我和亚亚的前面,归心似箭的车轮载着三个年少青春,刚才还泪流满面,现在却谈笑风生,各自滔滔不绝地说着假期里的奇闻趣事,我有些晕车,伟和亚亚细心的照顾着我。

    毕业总是不期而至,四年的大学生涯很快就结束了,在毕业晚会上,恋爱了的同学们那种难以割舍的场面,真的好感人。那天晚上伟和亚亚一直在跳舞,同学们都说只有他们两个最有机会成为永远的一对,看伟和亚亚的如胶似漆的样子,我才惊觉伟们已经爱得那么深了。

    毕业后我在家乡的一所中学教书,伟不甘清贫施教辞职下了海,亚亚神通在距我们四百公里的地方改了行。

    恋爱,结婚,生子。

    亚亚几乎没怎么回家。

    我们断了联络。

    数年后的一个深秋,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我坐在小椅子上给老公织毛背心,电话突然响起,我轻轻地摁动按键,电话那头传来亚亚夸张的笑声,满满的自信,她说,她在一个有着很多寺院的地方工作,现在已经是某局的办公室主任了,她说她还没有结婚,还在守候那个一生要等的人,亚亚的话充满了戏谑,可我却感动的无以复加,因为伟——我们共同的同学已经入狱好几年了,可能还要好多年才能出来,当亚亚笑着说她都要化成望夫石了,我的心里就有好多好多热流滚动。

    记忆里的亚亚活跃起来,我激动的放下手中的织针,兴奋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梨树上一只金黄色的雪梨熟得忍无可忍“啪”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甘甜的汁水流了一地,乡村被这个偶尔的响声震动一如我平静的心湖因亚亚而狂热。

    伟还是很洒脱,我去看伟的时候,伟的眼里有淡淡的惊喜,伟不停地朝我背后看,我知道伟是在找一个影子,亚亚的影子,伟努力掩饰着失望。可我还是不能,连她的最近的照片都没有。伟点起我送给他的烟,氤氤的烟雾中伟的眼神高深莫测,痴痴的看着我,我在突然间手足无措,才惊觉有一些距离是时间所不能拉进的,深切的感觉到我才像一个囚犯,在深深浅浅的度时如年的交谈中结束了我的探视,我逃也似的溜出了监狱,高大沉重戒备森严的大铁门在我身哐啷响起的时候,我不禁回头,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在这里度过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我的泪轻快的从脸上滑过,很快形成漫延之势。

    听说,伟辞职后用八百块钱垫本,开始倒卖服装,刚开始是皮衣和牛仔裤,每次伟大麻袋小麻袋的从深圳运货回来,路上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好在年轻的伟有充沛的精力和体力,一直让伟的倒爷生涯顺顺利利。

    听说,伟自己开了一家公司。

    偶尔看见伟风光地回来,站在离伟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伟大方出手,邻居们敬神一样的敬着伟,伟从不对我选择的生活作任何评价,但我知道,伟其实很不屑,非常、非常的不屑。所以我一直沉默,非常安静的沉默着。伟油亮的轿车绝尘而去的嚣张给干涸的村寨蒙上一片飞扬土灰,我在灰里傻傻地站着,久久,久久。

    听说,伟在签了一个很大的合同。听说伟上当了。接着破产,接着变卖能够变卖的所有去还债,当伟回到当年的潦倒就少了一份进取的心,眼睛里多了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仇恨。可伟还是假装不再乎,我去看他的时候,伟依然昂起头故作轻松的调侃,把我所有的安慰硬生生的挡了回去,伟说伟会东山再起,要我相信,我也就相信且等待且祝福。

    伟再一次南下的时候,深圳已不是当年的深圳,博士、硕士云集,电脑已经很普及,可是伟却还很茫然。以伟而立的年龄、陈旧的历史专业,再找工作难上加难,四处碰壁的绝望之际,伟放下了所有虚幻的期待,决定从头干起,在一家酒吧里做调酒师。

    深圳的夜是迷人的,华灯渐次点亮夜的繁华,每天面对灯红酒绿一掷千金的酒客,伟的心情很灰暗,居然沦为了调酒师。微腆的肚子好像还在提醒着伟当年的风光,却让伟更加不堪。

    不是冤家不聚首。

    那个逃之夭夭的骗子居然横眉冷对的出现在伟的酒吧,左拥右抱,很是风光。怒极的伟几乎是一步跨越抓住了对方的领口,在那个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伟已重拳出击,鲜血喷涌之际,伟手中的啤酒瓶已经断为两段。

    保安赶来,伟束手就擒。

    那个骗伟的人成了植物人,伟被关进了监狱。

    后来伟告诉我,伟说他给了那个被他以为是朋友的人最为诚然的信用,那个人却还伟人财两空,家破人亡。伟说他可以选择一千种处理这件事的方法,但这是一种最快伟心的结局,伟说,诚挚的感情不容亵渎!

    我无言。

    时间在不同的空间里流逝,生命的画面交替重叠,我们在成熟,在长大,以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