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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受伤的猛禽
一只猛禽受了重伤，坠落于人间一处田埂上。
浓稠鲜红的猛禽之血从脏腑中流淌出来
粘连了他灰褐色的巨大翅膀——它们
曾经骄傲地张开着，像一片承担风雨雪霜的屋顶
此刻，却卑微地收敛进沾染了泥土之污的腹部。
一滴血顺着他的眼睑流下来，模糊了眼睛
他的眼前顿时显现出一片猩红的落日景象。
在人间这处田埂上，一只受伤的猛禽苟延残喘着。
他胸中那曾熊熊燃烧的欲念之火
随着他从天空到大地的坠落而慢慢熄灭。
在死神降临之前，在最后的救赎到来之前
他回想着在苍穹深处的幸福岁月
他回想着在苍穹深处的战斗生活。
一滴混合着鲜血的硕大泪珠像落日从眼底滚落。
是的，他曾在云的惊涛骇浪中啸叫翱翔
他曾在风的刀枪剑戟中搏击歌唱。
他箭镞般的俯仰曾穿透过天地的脊梁
他子弹般的滑翔曾划破了宇宙的胸膛。
在孤独的欢乐和酒神般的狂想中
他的黑色身影掠过缕缕白色光芒
他的小小灵魂接近了太阳的眠床。
但在这人间田埂上
此刻，他苟延残喘着。
他的血还在向外涌流着
他的呼吸已很微弱。
他就要死了——这时，一个村妇走来
把他抱进她家的鸡埘里
回头看那日头，渐渐地坠下山去。
（1989年7月初稿，2005年10月修改）
在三月阴暗的天空下
在三月阴暗的天空下
我孤独一人默默走向未知的远方
我感到一代代伟大的灵魂在天地间飞翔
我听见风在诵读他们不朽的诗章
我看见那个始终祝福和诅咒我的人
在透出一缕亮光的天幕的缝隙处
显现出他温柔而慈祥的面庞
在三月阴暗的天空下
我孤独一人默默走向未知的远方
在风雨如晦的人生旅途上
我曾经与许多人同行
一起度过一段又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每一段行程最终都只剩下我自己
在美好和痛苦的回忆中，我孤独一人继续前行
朝着太阳升起或坠落的地方
在三月阴暗的天空下
我孤独一人默默走向未知的远方
偶尔，在一片金黄的麦田边
我停下脚步，向四周投去含泪的目光
常常，在阒无人迹的小河旁
我伫立着，向心灵深处凝望
在那儿，某些事物已经结束，某些事物就要开始
但是，已经结束的未必不会重新开始
就要开始的，刚刚开始就可能遭遇死亡
（1993年初稿，2005年10月修改）
一片茂密的树林
我想象一片茂密的树林
一片茂密的树林就出现在我祖先的墓群附近
在一个忧郁的清晨或伤感的黄昏
我信步走进树林深处的空地上
安放下我那颗伤痕累累的灵魂
树林中没有俗世的痕迹
只有周而复始的日月星辰，洒下斑斑点点的光
只有去而复来的朝暮晨昏，降下雨雪或风霜
假如有声音，那声音也只是夜莺在歌唱
假如有步履，那步履也只是灵魂在落叶上逡巡
就这样，我把我的肉体和灵魂离分
我把肉体留在俗世，让它吃着、喝着
挥霍着、繁殖着，衰颓、腐朽
活着，就活它个昏天黑地，活它个恣肆汪洋
死，就死它个不明不白，就死它个人模狗样
就这样，我把我的肉体和灵魂离分
我把灵魂安放进想象的树林
让它与俗世绝缘，让它在树林中餐风饮露
让它上天、入地，最后寿终正寝
不企求上帝老儿的宽恕、开恩！
（1989年初稿，2005年11月修改）
夏日短章
我的心里搅扰着蝉鸣——就像一个马蜂窝垒筑在那儿，就像一群妇女在那儿聒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而我的身体像山墙背后的一块石头那般安静——真不知道它为什么那般安静。
我看见一个乡村少女在柳树淡淡的荫凉里搂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睡着了。她的睡姿是那般慵懒，令整个火爆的夏日顿时柔软。而花猫在的她的臂弯里好奇地侧着头、瞪大眼，凝视着她俊俏的脸。
我看见一个老农躺在藤椅里，眯缝着双眼，手摇蒲葵扇，似乎陷入深深的梦境，又好像在回忆昨天——“我经历了那么多的夏天，今年的夏天与我无关！”
我看见一个游吟诗人游荡在广场上，广场空寂无人——除了他流浪者的身体和他身体投射出去的影子。太阳在空中某处照耀，炽烈的阳光炙烤着空气。是的，夏日始终如此盛大，让诗人怀念起广场上人潮涌动的热烈场面。此时此刻的空寂叫他沮丧，叫他绝望。但他还是举起双臂向迷蒙的苍穹呼唤：“人们啊，让我们都来享受太阳吧！”
我看见一个高考落榜生，穿着短裤和背心坐在枣树下的石磨上，阅读荷马的伊利亚特——他的生活将越来越狭窄，但他的灵魂却时常飞到九霄云外或者遥远的古代。
（1988年初稿，2005年10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