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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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同村的夏芳在学校叫了我的乳名之后,我的学名便随之销声匿迹,成了老师们的专利。一个个新的衍生的名字在同学之间蔓延,而且愈演愈烈,叫人惨不忍闻。从最初的“桂子”转化为“鬼子”再到拖长音的j-a-p-a-n-e-s-e,japanese ,不管我愿意或不愿意,我的同学竟讲我的名字演变成“折本”我有时竟怀疑,一向视英语为洪水猛兽的董至兵,怎么会将很长的英文单词拼得如此滑稽——“japanese,老师叫你读报呢。”“哈哈,哈哈”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

    没办法,谁叫我妈给我取了这样的一个小名?我只有在学到忆江南中的那一句“江南忆,最忆是江南,水寺山月寻桂子”诗情画意,觉得自己的小名,也满不错啊。可是,在同学们的哄笑中,我由最初的吹鼻子瞪眼到只能听之任之,没辙。看来我妈在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之后,内心是迫切希望再生一个儿子啰。我哥哥的名字取得很宏亮——国梁,国之栋梁啊。别瞧我妈不识字,肚里的戏文可不比别人少,从越剧到京剧,只要她看过了,她就能将戏文演变到我们的耳朵里。所以我的两个姐姐的名字又别有一番风味了:采莲,青莲。而我呢?或许这名字是我妈看好一定生儿子的表现。不幸的是,我偏偏是个丫头片子。

    村子离开乡医院有两三座小山梁,路途不算遥远,但绝对是不短的一条山路。我妈生我的时候,来不及去请“接生婆”我就迫不及待地要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有办法,我爸只能将剪刀放在锅里煮了煮,然后“咔嚓”一声,剪断我的脐带。

    “孩他爹,是儿子吧。”我妈念念不忘。

    “男娃女娃一个样。”我爸草草地将我包裹着。“嗯啊,嗯啊”我哭叫着,显示出我的中气很足,绝不亚于男娃。

    “又是个丫头啊。”我妈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晕了过去。

    “孩他娘,孩他娘,”我爸赶紧将我放在稻草铺就的被褥上。中秋将近的清晨,天已放亮,夜里的凉意还没有褪去。我爸轻唤着我妈,我妈泪眼婆娑。“孩他娘,男娃女娃一个样,你不能伤了身体呀。月子里治下的病,不容易好啊。”“就是,就是。”旁边赶来的“接生婆”王大婶赶紧应和着我爸,抱起还在啼哭的我:“快,给孩子吃一口,肯定是饿了。”

    “姐,那是么事撒?”我哥躲在房门口问大姐。

    “那是小妹妹。”姐姐没有底气地说。

    “孩他娘,你看,帮娃起个名吧?”我爸对我妈说。

    “那就叫‘桂子’吧,八月桂花遍地香。”我妈顿了一顿“老早的时候,要不是那算命的瞎子,这孩子早就打掉了。哎,也就算应了那句‘早生贵子’了”“咱们不是已经有了国梁了嘛”我爸说。

    “唉,”我妈长叹一口气“在家干活,一个儿子怎么成?将来连个帮手都没有哦。”

    时隔多年,每每听到我妈讲起我出生的“谬误”我不知对那个算命的瞎子,是痛恨?还是感谢?

    不过,我妈会取名是远近闻名的。她曾帮一些村上的无名的妇女取名叫“成荫”“成秀”帮隔壁的女孩取名叫“玉莲”这些名字远比我同村的“老白”“老黑”来的雅致。老白比我大两岁,比我高一个年级,其实也不是太白。她学习不是太好,可是确实村上闻名的人物——她的拿手本领就是“趟螺蛳”拿着一个网到河里去推,一上午,她篮子里的螺蛳要超过我一大半,这每每让我成为她的“跟屁虫”就像成绩不好的老金,我看到他,就头疼。他妈和我妈关系非同一般,拜把子姐妹。他妈也每每嘱咐我,多帮帮老金。可是对于榆木疙瘩脑袋的老金,我觉得只有一个字——烦。

    老黑,比我要大了好几岁。平时接触不太多,可是因为她的大哥有福暗恋我大姐,所以老黑就没来由地拉拢老白,然后就用她小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贿赂我。

    我喜欢种花。我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后面的茅屋已经变成了“猪舍”了,前面是三间牛毛毡盖的房子,墙脚的石基砌得不高,上面是土坯砌成的墙壁。因为没钱,下雨的时候,只能在屋里听着大自然的“交响曲”我厌恶下雨,江南的雨,又老是那么的不期而至。我莫名地喜欢种花,没有名贵的花,大多是鸡冠花,牵牛花,还有一种是太阳花。太阳花就是老黑送给我的,只有一点点大,我用心地种。太阳花开的时候,太阳火辣辣的。天上一个太阳,地下无数个太阳花。

    我爸在房子的西面栽了很多风杨树。屋后四亩见方的稻田,因为一层沃土在我爸和哥的牛拉石磙下变成了我家的四壁,再则靠着家前屋后,免不了成为鸡鸭鹅之类的家禽的乐园。于是有两三年稻子长的不是很旺,收成也不太好。不过,我爸在田的四周栽满了一种草,高高大大的,像极了一堵墙,我爸跟我说,那草就叫“霸王草”霸王草开花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用手去折,稍不用心,那长长的如刀似戟的草叶就会划破手臂甚或是手心。栽又疼又痒之中我们还是乐此不疲。

    这时候,我才知道,除了我妈戏文里的楚霸王项羽,原来草的世界里也有称王称霸的枭雄。

    不久老黑就不再搭理我了,因为大姐到锡城的大姑家去“学洋机”了,据说大姑是有心将侄女留在城里的。城里,在当时的小村,引起了轰动。城里回来的大姐带回来了收音机,凉鞋,许多村上人没有听过的东西。

    我穿着大姐带回来的凉鞋,跑到大坝下面去摸螺丝,一不留神,一只凉鞋被水冲跑了,我疯了一般,追赶着浪花,哭着叫着,。同去的伙伴老白吓坏了,赶紧叫我妈。大姐赶过来,追到我,抱紧我,答应再给我买一双更好看的凉鞋。可是,直至今日,我再也没有看到,能让我玩命的凉鞋了。

    我读五年级的时候,老白小学毕业了,她和我的交往也宣告毕业。她的两个妹妹取叫名叫老大、老小的接过了老白手中的“友谊的接力棒”她们比我稍微低了两个年级。不久,我毕业了,考取了重点中学,我的小名在一个阶段被人遗忘了。不巧的是,那天夏芳在我家做客,我妈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地就叫我“桂子”我当时激淋淋地打了个冷战,装着没听见。后果是我妈提高了嗓门喊:“桂子,怎么不给同学夹菜?这孩子。”我偷眼看去,看到了夏芳满眼的笑意,可她的脸上非常平静。事后,她跟我说,她也有个小名,叫芳芳。我的羡慕毫不遗留地写在了我的嘴里:“芳芳,多好的名字呀。”

    不过,寻思起我的名字,比起“黑白无常”般的老白、老黑以及老大、老小之类来说,真是锦上添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