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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上正用炆火熬着小米粥。汤锅里除了黄澄澄的小米外，还放了几枚红枣、一把豇豆和几颗花生豆。已经熬了一会儿了，淡淡的米香正从锅里滋滋冒出来，充溢着这小小的厨房。把火关得再小一些，就这么慢慢地熬着吧。
我在家里等莲姐。
小米是莲姐送的。那天我下班，门卫叫住我，说是有人给我送东西，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小半袋小米。口袋被细心的捆扎得结结实实，我一看就知道，这准是莲姐送的。莲姐一年到头总是忙，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放下东西就走人。
我是98年认识莲姐的。那年我们家翻修房子，请来了七八个工人。在那七八个男工里面，就莲姐一个女的，格外显眼。她每天得和男工一样，早早的到工地，然后就是和灰搬砖，一干就是一整天。也许是这么长年干这些粗笨的出力活，莲姐显得粗手大脚，皮肤黑黑的，嘴唇老是干裂着。每次我下班回来，总能听到莲姐粗声大气地和那些男工开玩笑，她总是笑得好开心。我心里就在琢磨，莲姐的生活里大概除了干活吃饭，不会有什么烦心的事，她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人。
有时候回到家里，想到家里单位那一摊子事情，免不了心烦意乱，就会和莲姐发发牢骚，诉诉苦。莲姐总是说，瞧你的日子过得多好，还不知足呀。我就说，好什么呀，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天天开心就好了。莲姐总是笑笑，也不说什么。
有一天，莲姐正在干活，一个男的慌慌张张地来找她。我忙跑出去看，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个头好低，还不到一米六吧，弓着个背，背上还鼓了一个大疙瘩。他和莲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莲姐脸色变得好难看，和我打了一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向她同村的工人打听，才知道刚才来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前几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就这么落下弯腰驼背了。什么重活也不能干。家里还有一个脑瘫的小儿子，和我儿子一样大，连站也站不起来，吃喝拉撒都得要人管呢。刚才他男人跑来告诉她，儿子又病了。怪不得呢，每次我儿子放学回家，莲姐都要盯着痴痴地看上半天，末了幽幽地说一句，李老师，你可真有福气呀！
可是，莲姐却从来不在我面前诉苦。有一次，我忍不住就冒昧地问莲姐，日子过得苦不苦？莲姐眼圈红了，叹了口气说，这日子苦也要过，乐也要过，我就这么高高兴兴地一天一天过吧。那一刻，我觉得莲姐好伟大，她那种直面命运的勇气让我肃然起敬。
那一日，我在家里收拾柜子，收拾出一大堆不穿的旧衣服，正不知怎么处理。莲姐看见了，就说，这么好的衣服，可惜了。你们家有不穿的衣服就给我吧，我们在农村可没那么讲究。就是从那时起，每隔一段，我就会把自己的儿子的一些衣服鞋子送给莲姐。尽管每次都会细心的把皮鞋上油打亮，可是那种施舍于人的感觉 却让我常常不舒服。莲姐却总是感激不尽，常常会说，村里人都羡慕我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呢。
不过是些旧衣服旧鞋子，莲姐却整年惦记着。每年都会依时令或从地里拔点水灵灵的青菜，或送一捆刚抽苔的蒜薹，有时也会给我送几斤刚磨好的黄澄澄的玉米面，新刨出的红薯。我老说，你别送了，来回地跑，多误事呀，家里家外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去做呢。可她还是坚持要送，我不知道在莲姐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想用这样一种方式保持着我们之间交往中的平等，在平等交往中保持着一种做人的尊严。
前两天，听一位同事的母亲无意中说起莲姐家种的那点谷子（她和莲姐是同村的并且是邻居），说为了这点谷子莲姐可没少遭罪。大热的天，把那脑瘫儿子往树下一放，自己就守着那么大的一块儿地驱赶麻雀。那麻雀也是欺软怕硬，东头的赶跑了，西头的又来了，就这么来来回回忙活着，碾下来也不过是一小袋。说是一定要让李老师先尝尝。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那随手被我放在米柜里的小米，竟有这样的来历。我的眼前仿佛就出现了莲姐一面照看儿子一面驱赶麻雀的情景。莲姐的额头一定是满头大汗，嘴唇一定又会干裂起来吧。想到这里，喉咙里被什么哽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已经快七点了，香香的小米粥早已熬好了，可是莲姐却还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