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惊

半坡的小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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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和哥哥聊天,问起了各自看什么书,他说他喜欢看当代的小说,我说我不太喜欢。第一是看不懂很多现代的写作手法,第二许多作者描写的生活和感受我很陌生,觉得完全不可理解。我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很多好的小说,可是要付出很大的精力才可以碰到,所以干脆就很少看了。可是,断断续续地看了一些,竟然发现了自己觉得太好看的书。好象是在街上,眼睛一转,忽然看见了绝世美女,怦然心动,是一种意外的惊艳。我替自己高兴。

    平凡的世界

    我看平凡的世界时,正好是高三。当时功课紧,尽管我不好好学习,可是那种气氛压迫着你;功课也很紧。看着这么厚的书,真是感到绝望,不知道要怎样才可以看完。我以前看书,是那种不要命的看法,一旦看了绝不放下,一直要到看完为止。我是从平凡的世界这本书开始,慢慢接受了看书是可以一点点看的,好的文章是一点点地品尝的。

    看平凡的世界时,心里一直激动着,替书中的人物担心着,欢乐着,不知道在这个全社会都在发展,都在翻天覆地的时候,这些与我们一样的人是如何和着这个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的。因为看得时间太长了,我记不太清楚书中很多人物的命运,可是我至今记得看那本书时的激动,不能自已。

    至今记得我有一个同学,他用了一天时间看完这本书,结果第二天思维混乱,不会说话了。爱看书至此!

    路遥是我所知道的最忠厚宽容的作家,当然是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的。他有着很多人都缺乏的那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在他的书中,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生活着,或者高尚,或者卑微,或者平实,可是,他们都是认真的,都是可爱的。后来看他的散文早上从中午开始,道尽了一个作家的苦痛艰辛与悲哀,联想他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人肃然起敬。

    看平凡的世界时,我是一个还算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只是单纯地面对学习的压力,那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无忧无虑。看书的时候,觉得生活好象就像看书一样,什么都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像是看见了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路遥以他的作品和他自身的经历告诉了我人性的美好与可贵。

    小二黑结婚

    这是跟着罗密欧和朱丽叶看的,也是在高中。罗密欧和朱丽叶是让我吃了一惊的作品,因为里面充满了我们那个年纪认为不好的玩笑,这是我的同学和我都没想到的。看很多文章介绍莎士比亚,我们一直都觉得他是个非常高贵优雅的作家,哈姆雷特那一句著名的问话“生存还是死亡?”充满了对生活的迷惘和疑惑,带着深邃的表情和深厚的无奈,就是这样一个莎士比亚,在罗密欧和朱丽叶一下子成了这样,很让人不能接受。

    紧接着看小二黑结婚,又让我吃了一惊。从此不敢轻易地判断一个作家。

    我一直不太喜欢看那个时代的小说什么的,因为觉得那时的文章有一种御用的感觉,而且说教味很浓,容易上纲上线,因为古板僵化而枯燥。总之,充满了高大全的人物,好人与坏人太泾渭分明,让我很不喜欢。

    可是,看了小二黑结婚第一页,我就被紧紧吸引住了。在这里我看不到一点说教,有的是好玩流畅的情节,生动风趣的语言。

    当时我虽然知道一点,但始终不能理解那时人们对待婚姻的态度,觉得小二黑和小芹被所谓的“捉双”除了政治上的原因外,仍然很是滑稽,后来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回老家,和我七十多岁的外婆谈天,有一次跟我聊起恋爱和婚姻问题,她说:“那时侯,要是自己找对象,被打死都是没人问的。”我才可以彻底明白。

    也因为那时经常回老家,呆的时间长了,和家里人接触多了,才发现,其实真的,他们是世界上最风趣幽默的人,原来平常生活中到处隐藏着可被调笑的事,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活色生香的话给记下来。而他们那种对生活的认知,满足常乐但是努力生活是我们很多人都缺乏的。

    赵树理太熟悉他们,用他平淡朴素的语言讲述了一个那个时代才有的那时的人们才会做出的小故事,可是却从中看到了社会的变迁。看他的文章,真的会觉得他是生活在你身边的人,通晓世事,然而不动声色,他在一字一词间隐藏着,看到你不由自主的笑脸,于是也跟着你笑了。

    后来我买了一本小二黑结婚,扉页内有作者的照片,剃着那时流行的发型,穿着中山装,脸上淡淡平和的笑意,一双眼睛睿智然而带点犀利,就像他的作品。

    活着

    我第一次看活着好象是在小说月报上,我还记得书中有着水墨画的插图,墨迹淡淡氤氲着,到了边缘地方似有若无。

    看完的时候是傍晚,正好是一天生活最繁忙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想着回家,窗外吵吵闹闹,充满着最生活的味道,可是好象这一切都离我这么远;而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坐在房间里,发着呆,任暮色把我掩盖;可是又觉得自己并不真实存在。这是很难得的一种阅读经历,我很珍惜。

    在短短的几小时里,我和福贵一起走完了他漫长苦难的一生,经历了他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跟着他体验了生活的大起大落,体会着福祸的不定,体会着一家人真挚的感情。看着福贵挚爱的人一个个离开他,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还有什么在前面等待着我们。

    一个人在命运面前,在这个社会里是这么无力,不知道是一种悲哀或者什么。可是,看到最后,福贵这样生活着,和一头老牛,平和实在,不引人注意地生活着,感到了悲伤的和谐和无奈。

    余华在这本书的韩文版自序中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

    命运,历史,变迁,这些看起来太宏大的词语,隐藏在我们生活周围,它们是空气,觉察不到,然而却实实在在包围着我们,像一层无法破除的茧,我们是蛹,做着无谓的挣扎,以为逃出去是一片空旷和自由,可得到的却是更大的束缚。人在历史中的轻飘和渺小如此震撼人心,以至我们无法抗拒一切生活的给予,无论好坏。忍受是一切的良方,在时间的流逝里我们淡化了切肤之痛;失去亲人和希望的痛苦在时间面前那么不堪一击,跨越了几十年的悲哀最终成为我们脑海里的一丝痕迹,留下的只是怀念和平静的感触。可是,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活下去。书中弥漫的那种无奈的倔强,认命的悲哀和活着的勇气,给人太大的震撼。

    后来就一直想拥有这本书,可是我们这里我在书店一直没找到。大概是在今年,我才从卓越网上书店购买到这本书,我很认真地给它包了书皮,重新翻看。这是一本看不厌的书。

    故乡天下黄花

    这是刘震云的一部长篇小说,我感觉不是属于那种畅销的小说,至少不如活着有名,可是却是一部非常棒的小说。我在网上很多书店查过,可是都没有卖这本书的。我的一个学弟快毕业时,我动了坏脑筋,想让他从图书馆把书借出来,然后就说丢了,我来赔钱好了。可是,因为胆小,最终没敢让学弟这样做。

    这几天看关于中国文艺思潮的书,才知道刘震云写过“故乡”系列,大概故乡天下黄花是其中的一部。

    这是一部编年体小说,以两家人的世代恩怨情仇为主线,讲述了一个村庄从解放前到文革的变迁,这个中国到处都可以找到的村庄,经历了国共斗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改,新中国的建立,大跃进,大炼钢铁,文化大革命,武斗,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时期,村民就这样混沌地生活着,麻木地,鲜活地,投入地,随波逐流地,被历史的洪流挟裹着,在不自觉中抓着历史的尾巴,不由自主然而又自愿积极地生活着。在这里,仇恨被世代相传,人情被世代相传,人际关系被世代相传,在时间的冲击中要顽固地保持着自己的本色;可是,它们也是如此地脆弱,时刻都在被蚁噬一般漫不经心不知不觉地改变着。传统抵不过利益,偶然和必然是两只任意摆弄着历史的手,生活呈现了一种无理和荒谬。古老的村庄负载了太多的东西,必然淹没了自己。

    故乡天下黄花和活着一样,平和自然地表现了人在历史中的渺小感,强调了忍受的本能。没有人可以对抗历史。不过它们和我们在高中历史书上学到的知识是不一样的。故乡天下黄花更像是一部另类的编年史,历史在这部小说里呈现了更自由更本真的状态。

    看这两本书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经历了很多事情,情愿或者不情愿的,懂得了这个世界其实是有很多东西不受我们控制的,也是不能改变的,而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忍受着。玻璃窗无可奈何地蒙上了灰尘,我们在这边使劲地擦着,忽然发现灰尘来自那一边,我们看着,然而无能为力。

    可是,我们还是这样努力地生活着,不舍得放弃生命中的每一点新鲜和感动。它们是支撑着我们活下去的最好理由

    后记:快写完这篇文章了,才突然发现,除了小二黑结婚,其他三部小说的背景可以说都是动荡的,甚至是跨越了很多时期,严格说来,连小二黑结婚也算是在一个比较动荡的年代里。作者不约而同地采取了这样的背景,可能是因为动荡的时代更能体现出人自身的性格和品质,更能体现出时代的变迁对于人们命运的影响。

    可是毕竟离我们太远了。我们现在的生活虽然因为各种不稳定的因素而充满了不确定性,可是大体上仍然是平和而宁静的。历史只有在远离我们时才可以更清楚和冷静地被审视,我们关注的仍然是身边的点点滴滴。它们是真实亲切的。

    我的一个同学有一次生病了,挺重的,后来好的时候,他说:哎呀,活着真好啊,还能呼吸,还能吃饭,还能和你们聊天,还能生病。生活真美好。

    真是,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