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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她叫了一声。
她知道他是她的丈夫。像平常人家女子一样，从幼小的时候就盼望着可以在长大以后逢到一个可人的男子让自己倾心再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他拜天地名正言顺地冠上他的姓氏与他住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的。
然而她长得楚楚纤质。这并不是一个错误或者什么。上天在造她的时候或者刚巧动了一点温柔心思，于是她便拥有了举世无双的容颜。待字闺中时，她并不常照镜子，对自己的容貌太有信心时反而会厌弃了它，以为得来不过这么容易。春暖花开，她偶尔起了叹息，这样的容颜在它没老之前，会碰上谁，会被谁用手掬起，会被谁的唇温柔碰触，再对他展颜一笑，那将是天地间最清澈娇媚的笑容，情爱浓密欲滴。
于是就碰到了他。像是云与云的相逢，注定必然。这个威武的男子，世人眼中的英雄。
他走到她面前，说，都说英雄美女的，所以，我来找你了。
他的眼睛其实还带着点漫不经心，心思还沉溺在刚才的征战厮杀中；他的身上有着浓厚的血腥气，经年不散。她听到了杀伐之声，刀光剑影，让她柔软的腰肢一颤，但是她挺立住了。
但是他说，我来找你了。
像是在千百次的寻觅之后，一转身的当儿，发现她巧笑地站立在人群之后，眼波缠绕地越过所有的障碍，微不足惜地到达他身边，但是他感觉到了，接住了。
她等的不过是他，他找的不过是他。
自此相随。
随着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鬓间的珠翠一点点凋落，像她天生的娇弱，在辗转路途中被一星星地磨下去，她看着自己日渐粗糙，起了模糊的怜惜，然而高兴。
她让自己坚强起来。乱世中的女子，只有这一点依靠了。即使是嫁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需要自己有一个足够坚强的臂弯去能够和他相依相持。柔软是和平时期的令人爱惜的品质，在战乱时期只能是逃难时随身携带的珠宝，累赘而毫无用处。多少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都舍弃了，更何况这些个无用的品行。
只是她的容颜未老，因为他从来仔细端详过她。为了这一点不甘心，她银牙一挫，心思一沉的，竟然依旧人面桃花。
倾国倾城的面容啊。
于是忽视了他身边的一切人与事。她的美丽为他而盛开。
这些年来，她看着他的辛苦劳累殚精竭虑，看着他的眼睛逐渐黯淡，面容逐渐憔悴。她没办法啊，她只是一个美丽的侍妾。
虞。他在战争的间歇在休息的片刻，会叫着她的名字，那是他解除疲乏的一个方法。虞。他叫。舌间绽开温存，以言语抚慰他和她寥寥无几的时间。大好的青春年华淹没在战火纷飞中，无奈的事情，我们只有承受。
只为他的雄心，值她一生温柔。
而现在，他们却到了这样的境地了。追来的人按兵不动，阴沉的心思像是阴沉的天，她闻到其内的焦灼和深暗。但她只是一个女子。没有人还能做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心好下，然而百千人的命运如走了重心的秤，摇摇欲坠。
她刚才出去走了一圈。到处躺着手脚不全的身体，活的或者是死的，睁着眼的或者闭着眼的；更多的人，用漠然木讷甚至带点恶意的眼光看着她，或者这点恶意都是无意识的。没有人说话，只有伤口的疼痛逼着人发出惨烈或者低低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发泄。大家都累了。战争使人的一切器官感觉感情趋于迟钝麻木。四面都是敌人。
刘邦的兵士蓄势待发。不急不躁。胜券在握的意思是说一只猫与一只鼠的游戏，残忍而精彩，张弛只在一瞬间。有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
入夜，她忽然听得一阵轻飘飘的歌声。他也听到，悚然一惊，比任何人都提前知道了这个歌声，知道它会带来什么。
很多的人都听到了。每个人都有了一点生气。
在远离了故土，在疲惫无止境的征战后，人们的耳朵对于熟悉的而被遗忘的东西异常地敏感。所有的人在听到歌声的一瞬间，眼前浮现了同样的东西。那是似有若无的感情，因为它的轻而承载了太重的希望和渴求。
人心浮动。
王。她叫了一声。已经是夜晚了。他还未睡。几天几夜了，他的下颌在灯火下满是青色的阴影。他抬起头来，看看她。眼睛里带着深重的哀愁和倦厌。她吃了一惊，细小的牙咬住了下唇，变得青白。
我会送你走。你不能留在这里。枉送了性命。我是不能走的。我要和我的士兵共存亡。他的这几句话说得异常艰难，铿锵有力。
她的泪水欲堕。原来，这么多年你都不能了解我。委屈是决堤的水，汹涌而来。他叹息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忽然记起两人曾经的玩笑。
你那美丽的容颜何时最美？
你看我时。
那么我看你时将是什么时候呢？他自言自答。在我们都将沉沉睡去的时候。哈哈。他的笑声豪情顿生，八千里的云月雨雪蜂拥而下。
那么，现在吧。我用绝世的容颜换你倾城的一瞥。在离开家乡在离开我的青春好年华这些年以后，我终于可以为你展颜一笑。
她的手如此迅速，待他发觉时，锋利的剑穿越她的胸。血沾染了他灰色的衣衫，她很心疼。没有人再为他舞蹈歌笑随伴天涯。
英雄的穷途末路。美人的色衰迟暮。王啊，我已等不到那时了。
虞。虞。
他的眼泪顺着她逐渐冰冷的脸颊滑下。
我明白的。他说。死不是可怕的，生也何欢死也何忧，我只是心疼你。即使没了我，也是希望你为我而生的。
她看着他模糊的脸，笑一笑，却凝结在嘴角。
所谓的委屈大抵是所爱的人不知道的心思。一旦没了误会，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冷冷的西风画屏，映照的不过是一对俗世的相爱男女。
四面楚歌的爱情，注定了它的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