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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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岁月之匆忙如白驹过隙,初三的日子如期而至。这种时候是誓者和立志人的黄金时间,几乎人人到了初三伊始都要立志发誓要拼命学习,要考上某某高中之类。但是一过了这一时期就有人自嘲道“何必那么拼命”、“干嘛虐待自己”云云。结果是足球照样踢、workman照常工作繁忙加班加点。淡化了痛彻心扉的旧事后,费远城经不起足球的诱惑,束之高阁的两双球鞋又重新回岗了。当然,这是他的成绩已经赶回到班级前十几名的情况下才得以发生的,对于费远城之类不惯于受约束的人来说,一切合乎常理,不足为奇。

    球是踢了,但学习也决不能放松。费远城不是没主心骨的人,他心中有底线,于是给自己定下计划,每周只踢两个小时以为消遣。然而每每在球友们盛情挽留之下佯装违心地多玩一两个钟头。

    上个学期费远城的成绩一路上杨势不可挡,从四十名猛然提高到十二名,如同温度计插进开水里。但自从上了初三以来就停滞不前了,一直在是多名徘徊。加之球技也停留在原有水平上,正所谓“足球成绩共徘徊”

    毕其峰硬是把原因归咎于足球,费远城自己却不那么认为,以为偶尔踢踢球非但不影响学习,反而起着调节内分泌、促进新陈代谢、增强体魄、疏缓学习压力的作用,因此仍旧是踢,毕其峰管他不住,就在家长会上参他一本。费远城父母得知,施以“严刑”——每个星期天就看着他不许出门。一次两次能熬,时间一长“穷则思变”加上父母也有所懈怠,他逮着机会就溜去球场了。

    周末费远城写了封信给久未联系的张咪,告诉了她自己的近况:

    “这学期我的名次总在十来名,虽然我很用功,还是很难进步,也许是我的潜力到此为止了。别人都说是因为踢足球分散了精力的原故,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只在星期天才踢踢,这并不影响的。我真不甘心就这样下去,我说过要考市一中的,但现在的成绩还远不够,这真恼人。你可以帮帮我吗”

    张咪的回信是这么写的:“我也认为踢足球只要不太过分不影响学习,你的成绩不前也不能认为潜力已尽,我猜是你的学习方法上有些问题。有一本叫做四轮学习方略的书,我不敢保证谁用了都管用,但我自己用了觉得还不错,不妨试试。愿你能圆一中梦!”信中所提及的学习资料也一起寄来了。

    费远城如获至宝打开扉页,上书:“好东西与好朋友共享,愿有所获。”字迹秀气大方颇像刘佳的,于是他又幻想张咪有着和刘佳一样的音容笑貌婀娜身姿,甚至臆断她比刘佳多愁善感、温柔体贴,他不禁又拿起笔来,除了感谢送书之恩,信中还索求她的照片和电话号码。信写好才发现这才周二,于是把信塞进书包里等着星期六的到来。

    费远城总故作姿态地在刘佳面前炫耀张咪作为报复以慰藉自己。他怀疑自己这一举动是否有些变态,但还是不自觉地这么做了。只觉得需要得到什么,不管是好是坏。

    终于有了回音。

    中午上学路上突然下了大雨,远城没带雨具,只得躲进路边的一个棚子里。雨越下越大,丝毫不见有停上一会儿的意思。因为时间还早,他干脆蹲在棚下看起雨来。雨的“哗哗啦啦”盖过其他所有的声音,压抑得令人窒息。“到这边躲躲吧!”这声音从洪大的“哗哗”声中挤进费远城的耳朵里,显得微弱渺小,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噌”地站了起来,这分明是刘佳的声音。“真是天安排的巧事!”他心中一喜,分辩着雨中迷糊的身影:两人共一把伞,那花伞经不住雨水的压力,边缘勉强地撑着,随时有踏下的可能,那女的的确是刘佳,洁白的外套很抢眼,左臂似乎湿了,远城有些心疼了。可是旁边的那个,是“啊!”费远城惊愕了,那个男生是白马劲!他们也发现了费远城面如苦瓜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白马劲强笑,正欲说什么,刘佳拉了拉他,示意离开。两人又肩并肩在被压成个半园的花伞下渐渐消隐于费远城的视线,就像一滴血落进河里,被冲淡而消失了踪迹。风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透过水墙刮进棚子下,费远城打了个寒战,他习惯性地竖起衣领才发现,并不是很冷。

    直到雨停了他才去学校,迟到的得很离谱:漏掉两节课。

    课后白马劲走到费远城跟前小声说:“今晚放学等我,我有点事跟你谈谈。”费远城心不在焉地翻书,余光瞟见刘佳往这边看,但不敢确定是在看谁。“管她看谁!”他“啪”地合上书放在桌角,伏在桌上寻找睡意未遂。

    放晚学时风很大,气温也低,他没有等白马劲,背上书包独自上了径直回家的路。他的表情很难看,像是生了场大病,但他在极力地调整情绪,怕回家后被父母察觉出异常。

    “费远城。”白马劲追了过来,而远城略一迟疑,又继续走路,装作没听见。

    “对不起!白马劲终于追了上来,费远城没有减速,他只好更上,边走边说“你也知道的,我和刘佳一起长大,所谓”他顿了顿,看费远城的反应——全无反应,仍旧抱着肩专心走路。

    “我答应过你拒绝她,但我失信了。她太优秀,我拒绝不了,而且我不忍心伤害她的自尊心。对不起,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也没办法。”

    费远城生怕声音打颤,因此没有作声,一个劲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她让我告诉你,别再勉强了”

    费远城加快了脚步,白马劲跟不上,便回头走了。冷风一吹,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回家后费远城拆开那封给张咪的信,加进了今天发生的事“我绝望了,但我很不甘心”信写得着实感人,他相信张咪不会做事不理的,因为他把整个精神世界都交给她了,此刻他是手术台上的病人,而她是主治医师。

    星期六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寄信,把信塞进邮筒他狠狠地吹了口气,额前的头发也狠狠地抖了抖。“我现在最好什么也别想,回去上课!”他尽量把自己的精力用在书本上。

    张咪的信似乎早就写好了,就等费远城来信后寄出,星期二就已经到了费远城的手里。这般有责任心的朋友叫叫费远城如何不依赖!

    拆开信封,首先发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美女乍一看和刘佳倒还有几分相象,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相比之下照片上这位更成熟。因为淡妆,更是端庄美丽落落大方,算得上妩媚多姿光彩照人,却不含半点妖艳成分。标致的瓜子脸上两道修长的柳叶眉,眼睛大而水灵,小巧的鼻子招人喜爱,之下是红润娇嫩的樱桃小嘴,典型的迷你型,尤其与刘佳相像。

    照片背面有其主人的签名,远城确信这就是张咪,因为这模样和他想象中的正相符。

    同学们抢了美人照传开了去看,直叫“真靓,你小子艳福不浅,走桃花运了。”而费远城正以此引开众人独自看信了:

    费远城:

    展信悦。你的信我已经收到,我的照片也一同寄去了

    至于电话号码,还是保密吧,我还是愿意和你保持得神秘些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得知你的那些事情觉得你也够可怜的,不过也没什么大

    不了的,是男子汉的给我坚强些,别动不动就哭鼻子,那太

    丢人了。刘佳愿选什么白马王子就随她去吧,我看她也未必

    是什么好女孩,没有她,你还有我这个好朋友。不要因为一

    个女孩放弃追求你的梦想。你不是说过要上一中,要考东南

    大学的吗,说话不算数可不是男子汉所为。爱情故事我看得

    多了,凭感觉我觉得你和她会有好结局的,但那都要放在以

    后再说。我的照片收到了吧,怎么样?和刘佳相比还能让你

    满意?如果她将来仍不要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有个条

    件,你得先考上东南大学。

    快中考了,安下心吧,那本四轮学习方略看了吗?

    希望对你有所帮助。有个小小的请求:中考之前别再给我写

    信了,大家一起努力,我在一中等你。还有,如果你照地址

    来找我,就别怪我再也不理你了!

    祝一切顺利,考试成功。

    张咪

    98。10。26

    读完信费远城阵阵激动热血沸腾干劲十足,并且甜蜜得佛掉进了蜜坛子里。他向四周寻去,发现刘佳正和王洁等几个女生拿着那张照片说笑议论着,心里忿忿着:笑什么笑,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而伤心,没门!他从刘佳手里夺过照片,她却没有生气。

    课外活动时费远城正准备和弟兄们溜到草场上过把脚瘾,被林煦叫住了:“你过来!”

    “照片上那个女的是谁?”林煦生气地问。

    费远城随口答道:“我表妹。”说着又要往草场上跑却被林煦抓住了胳膊,开溜没成功。她调侃道:“表哥表妹正好一对,是吗?”又忽地沉下脸来“她到底是谁?”

    “嘿嘿,别那么大声好不好?”远城有些窘,忙讨饶。

    “别打岔,快说,她是不是你的新女朋友?”

    “什么新女朋友旧女朋友的,她是我的笔友。”

    “她是哪儿的?”

    “广东的!”他找了个远的地方没好气地说,以为林煦这就会放他去踢球。

    “她是你的朋友不假,又是女的,那不就是女朋友吗!”林煦见费远城被她唬成这样,得意地笑道:“去玩吧!”

    费远城吁了口气,奔到草场发现兄弟们被门卫给逮了,没收了球。他想起还欠保安个人情,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因为张咪的那封信的原故费远城心境豁然开朗,整个人都成熟了多,甚至在那些恋得火热的男女面前以过来人自居,常常表示不屑,自恃是“历经爱情的沧海桑田”

    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严格按照张咪推荐的学习方法来要求自己。他发誓一定要考取市一中,考东南,不是为刘佳,而是为给他莫大帮助的张咪。每每学累了,他就以此给自己鼓足动力。果然应了“付出总有回报”这句话,期中考试费远城有史以来头一回排进年级前二十名。

    星期天下午,费远城规律性地去体育场踢球。他脱了外套正准备上场,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白马劲,他又往白马劲身后看去,却没看见刘佳。

    “刘佳没一起来?”费远城一边压腿一边淡淡地问。

    “她没来。”白马劲走到他身旁“心情好些了吗?”

    费远城苦笑,没作声。

    “还在恨我?”

    “没想过!”费远城一边扭腰说“也许林煦说的对,既然她喜欢的是你,那就随她的便吧!不过你给我记着,要是哪天你对不住她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跑上球场。

    这一下午踢得很痛快,直到傍晚才鸣金收兵。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父母居然没有说什么,这可能与他的成绩进入前二十名有关系。

    得益于张咪的帮助和鼓励,费远城的学习成绩在边玩边学中仍呈上升趋势,丝毫不顾那些拼命苦学的优生们的心理感受。直到上半学期结束的时候,他在班里的名次已经仅次于刘佳和王洁了。

    这样的的进步速度破了十二中创校三十年以来的记录,校领导开会研究,预测在以后的三十年里也很难有这等奇才。所有人一致认为费远城以前成绩平平是因为压根就没学什么,而现在道了初三稍认真一些就跨进特优生行列,殊不知他们的研究就像神学家们探讨神学问题一样自以为是。他们还预言费远城将超过目前年级中排在他前面的四个人。这一点的实现就像神学者们找到了不足为据的事例以证明上帝的存在。

    很快到了填志愿的时候了,在这之前的一次模拟考试中费远城不负众望地鹤立鸡群,果然超过了所有人,比第二名刘佳还高出十多分,成为十二中一大亮点。

    校领导筹备召开特优生家长会,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所谓特优生就是考试成绩排在全市100名之内的,十二中有四个。费远城的父母自然很荣幸地被邀请了。

    家长会上校方提出,如果特优生填报本校高中,将给以全免培养费、特殊照顾诸多优惠,除此以外就是夸夸其谈地分析各种形势,将刚挂上的“省重点中学”、“省重点高中”的牌子拿了出来,把新建的校园也自我陶醉地赞美一番,还说以后有望成为“全国模范中学”胸有成竹得好像只消定制一个牌子挂上就成似的。总之为了挽留这些会考试的学生,校方使出了能用得上的种种招数,比竞选州长还尽其所能。

    家长们听后议论纷纷、喜形于色,仔细想想也很划算:十二中作为后起新秀,名气也算中等,虽质量上还远不及一中,但经济上要省得多,尤其对费远城这样的低收入家庭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校领导见家长们有所心动,也都心花怒放,甩出最后一张牌:“有意者请与主管高一新生录取的负责校长主任联系。”并留了电话号码。

    散会后几位校长主任立即向费远城的父母发出邀请去酒店吃顿饭,可见他们对这位天才少年的垂涎。盛情难却,远城父母应邀而至。

    席间蒋副校长提出:“如果费远城填报我们学校,不但可以得到家长会上所允诺的各项优惠条件,还能得到其他特优生享受不到的特殊待遇。”英国人喜欢吃完饭再谈正事,美国人喜欢谈完事,成后才请吃饭,而咱中国人独青睐席间谈正事,这么一来,对方总不致于因为意见不和,鸡腿啃了一半拍腿走人,成功率比英美人在理论上要高得多。这一点上帝国主义要甘拜下风的。

    这一招用在远城父母身上倒挺管用,主要因为他们本来就有此打算。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校方也用了同样的招数款待其他特优生的家长,但均以贴了一桌菜而告终。这是后话。

    “哦,什么特殊待遇?”费父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食物问,费母也停下咀嚼,等待校长说话。

    蒋校长见他们对此感兴趣,笑了笑说道:“我们可以给他一套标准间作单人宿舍,书桌、电话一应俱全。”

    “真的?”远城父母异口同声,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费父又是惊讶又是兴奋地重复问道:“还给他一套单人宿舍?”

    蒋校长见大势已定胜券在握,忙加势:“对,标准间,有卫生间书桌、床、电话因为只有一间这样的宿舍,所以名额只有一个,如果你们不要我们就要考虑别人了。”

    费父当即表示要,费母拉了他一下,示意是不是考虑考虑。

    蒋校长不失时机地接过话:“你们答应了?好,我们保证你们的儿子将来上名牌大学。来,干杯!”说完率先举杯。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费父沉醉在欣慰和满意之中,毕竟对于生活不太充裕的家庭,这是个难得的机遇。在这之前他们还为这高额的学费发愁:做生意连年亏本,手头正紧得很,这等好事无疑是天降的馅饼。

    费母有些担忧,小声说:“远城怕会不高兴,他说过非要考一中的,我们这样是不是”

    费父也顿了顿,略有同感:“我们这样做对他确实不公平,但他也懂事了,应该能体谅到我们的难处。”

    于是费母也不作声了,费父又忙着应付校长主任们的敬酒。蒋校长从他的皮尔卡丹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协议书:“那就请您签个字吧,请先过目。”说着把这一式两份的协议书递了过去。

    协议书上写得很清楚,各种优惠条件实在诱人,校方的大印早已印上。“单人标准间50平方,电话一部费父喜滋滋地叨念着,在协议的左下角签了字,双方达成协议。这是慕尼黑会议的重演,可怜的费远城就像当年的捷克,命运被别人玩弄于股掌,连画押都由别人代替了。尤其不幸的是,他还被蒙在鼓里。

    散席后,因为怕影响儿子学习情绪,费远城的父母决定暂不告诉他,一路上都沉默着,在想:要不是手头拮据,说什么也要让儿子上一中。

    终于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候,费远城自信地填报了一中,交给了毕其峰。毕其峰正一张一张地仔细检查每个学生的志愿表,费远城的交上去却被他看都不看就放在了已经检查过的一摞里,继续审阅其他人的。远城气愤,认定是因为自己以前和他的过节的原因,便自语:“我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不会错的。”他哪知个中原由,即便他填的是金陵中学也是废纸一张,因为他的志愿表早已经由学校代填好了,而他自己填的这张将是要进垃圾推的。

    中考一天天逼近,费远城有条不紊地轻松复习着,成绩也一直稳当,每次模拟考试都轻松问鼎。

    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费远城再次以高出第二名刘佳十分的成绩夺冠。这次的成绩进行全区的排名,意料之中,费远城是第一名。

    出于对市一中的十拿九稳和对张咪的感激,费远城想要放声大笑,但同时又想放声大哭:如此出众的男生竟还被甩,真是件令人羞耻的事。他显然怨恨刘佳的无情,但还不忘关心她的成绩,一打听,还好,在全区二十名之内,也是稳上一中了。这两年来,远城一直为是否还喜欢刘佳这个看似简单,但却难答得要命的问题困惑着。

    吃晚饭的时候费远城把得了全区第一,稳上一中的消息告诉了父母,神采飞扬激动不已。他本以为父母听了会同样兴奋,却没想到他们因此而缄默了。母亲说:“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了!”

    费远城心下发慌,他打不到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父母的表情可以断定不是好事。

    “你愿不愿意还留在十二中上高中?”

    “当然不愿意!这个破地方我早就腻了。再说我已经填了市一中了。怎么了,这是”他惊诧于母亲的这个问题。

    “请原谅爸妈”母亲把事情的前后都告诉了远城。费远城听后惊呆了,万没想到父母竟骗了他,再坚强的人也经不起这般的打击,泪水噙在眼眶中打转,思绪翻江倒海,但他没有哭出声,一家三口陷入沉寂。

    “孩子,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实在没那么多钱供你去上一中。再说了,只要用功,在哪儿不一样!”

    泪水簌簌落下,他开始哽咽了,从模糊了的视线中他也发现了母亲的泪,,尽管刚一渗出就被拭去,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远城终于遏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费母也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了:“孩子,你也长大了,也该为这个家分点担了。爸妈相信你即使在十二中也同样能考个名牌大学才这样做的,我们没经过你的同意这样做是不对,但你自己要争气!”

    费远城干脆地擦掉眼里的泪,但那泪水更为干脆,以长江决堤之势汹涌而出。“我要上一中”这句话在他心里叫了千万遍,但始终没有喊出口。家庭的条件摆在眼前,此刻他感觉向父母所取的太多却未曾回报过什么,如果叫出那句话一定会伤到父母的心,自己已经心碎了,又何必再让父母心碎呢?若是叫出那句话,没准父亲会立即去和学校解除协定,那无疑是为难他;即便解除了协定,高额的入学费也足以让其为难。他不想为难父母,强作无奈地答应了。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真奇怪,满腔的怨恨到底该发泄给谁:给自己?没道理!给父母?怎能如此昧良心!给毕其峰?谅此一个小人物,犯不着!给学校?他们这么做又没犯法,且对学校来说反而是功绩。这怨愤到底何去何从?它既不能像唾液一样咽下,也不能像泪水一样流出,只能憋在肚里累积着,简直成了气球。说想起有人说过:学生就像气球。试想:卖气球的揣炸一个气球后惋惜地说:“通常可以再揣一下的,怎么”多么像老师在对学生说:“你原本可以再考几分的,怎么”

    “可恶!”费远城咬牙切齿地大叫,抱起书桌上的一摞教科书练习册以及其他的复习资料,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踩上几脚,嘴里骂道:“去你妈的,学!考!统统去你妈的!”

    这一晚他没有学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心乱如麻,甚至担心自己会发疯,但又理智得很,至少还知道不能让父母伤心。

    第二天他旷课去了绿化带,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和张浩王炮的合影,另一张是张咪的。这样能够让他心情轻松点,他的确是善于调节自己的。

    “我们是野马,而不是风筝!”这是张浩的声音,他向四周望去,却空无一人,这是产生幻觉了。他想起当年的情景,握着拳头说:“我们是脱缰的野马而不是断线的风筝!“嘴角挂着笑,眼角却挂着泪。他猜想张浩和王炮这会儿正在异地为中考而努力学习呢。

    看着张咪的照片,他自言自语:“谢谢你的关心,恐怕你要因为我的失信而生气了,请你原谅,费远城用人格担保,东南大学见。”

    静静坐了一上午,他的心情舒畅多了,但仍然不想去学校,甚至厌学。一个高才生到了考前两天的时候厌学,且因此逃学,若是被狗仔队知道定是头条新闻。“不考了,管他呢!反正考得怎样都是十二中,不考也一样!”一个念头刚蹦出立即被确定,他决定不参加中考了。

    中午费远城没有回家,也没有吃东西,一直呆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懒得离开。流金铄石的午后天气吓得人们都不敢出门,四遭空得没有第二个人。所能听见的除了蝉们此起彼伏的吱呀声,就是从百米之外的桥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他平日是极其讨厌蝉的,大多是因为它的噪音,此刻却因为寂寞而把它们当作了说话的伴儿。费远城对作文书中常常用“热呀热呀”这个不伦不类的拟声词形容蝉的叫声嗤之以鼻,但这会儿的蝉声越听越觉得是在叫热。“是啊,是很热!”远城笑着自言“使劲叫吧,叫出来会舒服些!”他差点也加入这支合唱团,但因语言不通而作罢。虽然它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并不能唤起老天爷的同情而降温,但它们还是不怕被讥笑地拼命叫着;作为学生,费远城决定用罢试来作为呐喊。

    渐渐西去的太阳仍是很火,幸而有这棵粗高的柳树为他荫庇,并且偶尔带来些和风;周围仍然空旷无人,但有不平则鸣的知了们与他打伴。波光粼粼的河水悄无声息地东流着,他不胜伤感猛吸了口气。费远城想到了老家的那条河,幼时常和小伙伴们在那玩耍戏水,那水清澈凉爽,河边有一片很大的土堆,种满了桑树,有打鱼五爷的小茅屋,屋前拴着条小船,一张大网铺在河面上,河的另一岸是一块很大的田野,那田有多大,至今费远城仍难以估计。想到那些无忧无虑欢天乐地的童年往事,他深感自己的韶华似乎也跟着眼前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费远城疾声大呼,但仍然难以驱散心头的感伤。

    “叫什么呐?”有人从背后拍他后脑勺。

    远城回头看,是江莉:“你怎么来了?也是逃学?”他见太阳还很高,以为她也是逃学出来的。

    江莉在他旁边坐下:“原来大英雄躲在这儿修身养性以备中考哇!”

    “不!”费远城故作潇洒地将头一甩“对了,你怎么来了这儿?”

    “和你一样,也是逃学!”江莉答得很干脆。

    “什么?你,你怎么也”费远城跳了起来,不敢相信江莉既也在这紧要关头逃课“你哪能跟我比!”

    江莉见他如此紧张“扑哧”笑出了声:“假的,骗你玩的。今天下午两节课就放学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开考了。”

    “噢,是这样啊,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天这么热?也不回家复习去!”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我高兴!”她显然在假装生气。

    费远城笑了笑问:“我今天没去上课,毕其峰说什么没?”

    “我正是为这事来找你的。”江莉严肃起来“毕其峰倒没说什么,下午你爸妈去了学校,说你中午没回家,很担心你。”

    费远城点点头,示意江莉继续说下去。

    “我们大家也都很着急,这不,放学我就来找你了。”

    “你这么知道我在这儿?”

    “噢,对了,有个好消息差点忘了告诉你。”

    “哦,什么好消息?”

    江莉神秘一笑:“是刘佳让我来这找你的,她说你准在。”

    费远城心中一喜,表面却作不在乎的样子:“是吗,那么她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那就对了,这叫‘心有灵犀不点也通’,是吧?”

    费远城被她给逗笑了。

    “告诉你一件事,我决定不参加中考了!”

    “开什么玩笑!”江莉吃了一惊。

    于是费远城把事情经过全都说了出来。她听后若有感慨地叹口气:“什么世道!既然这样,不考也罢!我支持你,换成我也会这样做。”

    “但我担心十二中会不会违约,借口我没有中考成绩而不要我。”

    “不会吧。他们谅你是个人才,才不惜代价地要你,且有白纸黑字盖红章,不用怕。”

    费远城心里踏实得多:“不考了!”

    “不能再陪你了,我得走了!”江莉起身告辞。

    “回去好好复习,祝你考试顺利!”费远城颇有感激的目送她离开。

    江莉刚走,林煦又来,今天真是怪了。费远城笑着说:“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你怎么也来了?”

    林煦没理他,往旁边一坐。

    “也是刘佳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干嘛要她告诉,我自己不会找?”远城第一句话就提到刘佳,她有些不快,发了点火,但很快又消了气“我去了你家看你有没有回去,你妈说你还没回去,留我坐了一会,聊了几句,我猜你会在这儿,从你家出来就来这找你了。”

    听了这话,费远城吃了一惊:“你去我家了?还和我妈聊了一会儿?”还从未有女同学去过他家。

    见他如此表情,林煦盯着他:“奇怪,不可以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不是,当然可以!谢谢关心。”

    林煦满脸得意地说:“你妈对我倒不错,像看儿媳妇似地问这问那。她真好,做她儿媳妇应该是件很不错的事,呵呵!”

    “去你的!”费远城被说得脸红了起来。

    林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又取出一支笔:“我是为了问几个题目的。”她翻开本子,上面记了一些数学和物理化学题。她说:“这是中考题。”

    “开国际玩笑!难不成周公托梦给你的!我和他关系那么好,他都没托梦给我!哈哈,这是中考题!谁说的,你也信?”

    林煦一本正经:“是真的,不骗你,这的确是中考题目。不信?到时就信了!”费远城见她这般认真更是前俯后仰地笑。

    “笑什么笑?”林煦来了火气,费远城急刹车地停住了笑。她见这招凑效了,颇得意地继续说道:“这年头有钱什么事不好办!这是我爸托人弄来的,百分百可靠。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今天得得把这几道题讲给我听!”

    一听说是找路子使钞票弄来的,费远城不禁心寒:“是啊,这年头有钱什么不好办!”面露无奈神色“好吧,让我试试,不过这对我没有用,因为我决定不参加中考了。”他越发觉得这样花钱找关系就能搞定的的试不考也罢。

    林煦的反应和江莉一样,吃了一大惊,更巧合的是,听了事情经过之后说了和江莉相雷同的话——支持他不考了。

    费远城拿过那本子要给他讲题,她却一把夺过本子,撕了个粉碎:“去你的!”她把纸屑扔进垃圾桶。

    “真可惜!”他摇摇头“既然已经弄来了,又何必呢?”

    “管他呢,我凭我自己,考多少就多少!”她也不屑起来。费远城欣慰地看着她的举动,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很可爱。

    日薄西山,阳光终于被折成了桔红色,河水也泛起了粼粼橙光,依旧不停不息地往东流去。树上的知了仍在叫,但这分明不再是“热啊”了,而是胜利的欢呼,炎热终于被它们不懈的示威声赶走了,留下习习凉风。来这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有谈恋爱的,一家三口被狗儿拖着前来散步的,也有闲来无事的老人来此找个石桌摆开棋局对弈或纳凉或聊天。

    费远城感到了肚子的抗议,这才想起半天没进食了。林煦听见了他的肚子咕咕叫,笑了笑说:“肚子有意见了。走吧,我请客,你买单!”

    落霞与蝙蝠齐飞,路灯共天光一色。两人恋人般地并肩去了路边的排挡馆。

    天黑了他们才各自回家。远城一到家母亲便关切地问心情是否好些了,他答道:“好多了。”

    “明天去上课吗?”

    “不,明天都放假。”费远城欲言又止,他拿不定注意是否该告诉父母不考试的决定。

    “吃饭吧,今天中午做了你最爱吃的炒虾,你没回来就没动筷,快来吃吧!”显然父母一直在等他,都还没吃。

    “我吃过了。”他平时最爱吃妈妈做的炒虾,无奈肚子正圆,无处容纳了。

    母亲便为他兑了半盆温水:“那就洗洗早些休息!”

    “嗯!”费远城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试了试水,冷热适中。

    他睡了个懒觉,到九点才起床。洗漱完毕后去厨房找出等他已久的那盘炒虾,锅里的粥保着温,逮着就吃,直到那盘虾全军覆没才罢口。

    然后随手抓了本杂志肚子转悠着又去了绿化带,除此以外没有更适合他近来心境的地方了。

    费远城一手拿着杂志一手拎着茶杯——泡着不值钱的低档茶叶,晃晃悠悠去了昨天的那块树荫下,发现石凳已经被人给占了,转身欲另寻好去处,不料石凳上的人叫了他名字,这声音使他就差惊掉魂魄,回头一看,果然是刘佳。

    “费远城,我等你很久了!”刘佳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招呼他。他只得笑嘻嘻地坐下,实在出乎意料刘佳会主动来找自己,受宠若惊得像注了兴奋剂,忙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真怀念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我想和你聊聊。很久没在一起了是吧?”

    “嗯。”费远城点点头,好像并不很激动,他自己都因此吃了一惊,只能下结论,自己成熟多了。他问:“复习得差不多了?”

    “算得上胸有成竹,准备得很充分了。”刘佳笑着答。

    “兴致不错啊!”她拿过他手里的“无聊类杂志”——报刊亭里俯拾皆是的一类杂志,她翻了翻,还给他:“听说你不打算考试了?真会出风头!”

    “你都知道了?”他不好意思的时候也会脸红。

    “知道,”她的表情并不是失望型,反而很轻松“不过你的成绩进步那么快实在令人吃惊,有什么秘诀吗?”

    他笑了笑,推却道:“没什么。”

    “谁不知道是那个张咪在帮你!”她刚才显然是明知故问“你和她的事我也听说了,祝你成功,可别让辜负人家。“

    费远城吃了一惊,心里大骂马文庭,一定是这张臭嘴说出去的,岂有此理,有机会得找他算帐。他忙解释:“我和她,没什么,是笔友,只是笔友”没想到越解释越绊舌头,看他那副紧张相,刘佳不禁笑出声:“别解释了,人家要不是对你有意思干嘛这样关心你?别不好意思了!”

    “唉,算了,我也不解释了,反正解释也没用,你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人一急就口不择言。

    “你要上东南大学?”刘佳避开刚才的话题以防再提到自己。

    “对,我一定要考上东南大学。”她回答得相当干脆。

    “为什么?”

    费远城为之一愣,一时无言以对。

    “好吧,祝你成功。我也该回去了,byebye!”她给了费远城一个最恬美的微笑,背上背包走了。他冲着刘佳的背影喊:“祝你考试顺利。”

    刘佳走后,费远城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想了良久,暗下决心:十二中就十二中吧,瞄准东南,不管是为刘佳为张咪还是为自己,一定要成功。

    三天的中考别人都如紧绷的弓弦,剑拔弩张,费远城却闲庭信步于考场之外。

    到了公布成绩的时间,费父要打电话讯问远城的成绩,费远城说不用了,他这才告诉父母真相。不料父母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惊诧,却都沉默了。

    “那就算了吧。”父亲很平静地说着离开电话机旁,找出那一纸协议,上面确实写着不管费远城考多少,优惠政策都有效。母亲说:“这也不能怪你,既然考不考都一样也就无所谓了,但以后得认真了啊!”“嗯!”费远城高兴应允。

    “我明天去学校看看他们怎么安排你。”费父说。

    十二中的领导出乎意料地守信用,答应了协议上的所有条件,毕竟只有费远城一个“特优生”报了本校。

    费远城得到一个痛快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