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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对站着,这是清晨五点正,爸爸程子祥怒不可遏的抖着,穿着晨袍,儿子程多伦,羞惭、恐惧及尚新鲜的记忆沉浮交织着,额角覆着发丝,衣领有点歪斜。
“你怎么解释。”
对站了有十来分钟之久,程子祥沉重的发出声音,十分疲倦,从昨夜就坐在客厅,一个五十多岁的父亲对儿子的等待,带着焦虑与担心,这份疲倦是加倍的。
程多伦没开口,低着头。
“说话!你怎么解释!”程子祥咆哮的大吼。程多伦震吓了一下,又低下头。
“你回答!”
“我——住在别人家。”
“我晓得你住在别人家,住在什么人家?”
程多伦没回答,程子祥朝门外一指,脸色气得发白,咬牙切齿地。
“我来告诉你,住在那个三十岁还不结婚的女人家!”
这句“三十岁还不结婚的女人”程多伦听过,突然,程多伦瞥见门角金嫂紧张的躲在那。从没有一刻,程多伦恨一个人恨得这么厉害。
“我费尽心力来讨好你、软化你、感动你,就是要你辞去那个工作。你狠,你比我厉害,你变本加厉,一不作,二不休,你把爸爸放在什么地位?
你把这生你、养你的爸爸放在什么地位?”
程子祥气极败坏的,声音震动得足以叫醒左邻右舍。
“你书是怎么念的?你还懂不懂做人的原则?
半夜住在一个未婚的三十岁女人家,大清早狼狈的翻墙进来,你讲,你做出什么无耻的事来了!你这个孽种!你这败种!闹出事来你要不要你爸爸做人!”
程多伦一句话也没吭,酒意早已清醒,夜晚的行为,父亲这样的责骂,程多伦无言以对。
“我程子祥造什么孽呀,养你这种儿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想活活气死我是不是?”
话才说完,程多伦的脸颊,结结实实接了一巴掌,打得两眼昏黑,倒退数步,还没站稳,第二巴掌又打上来了。躲在屋角的金嫂出来,拦在父子中间,这个老太婆平常瘦干干的,这时刻却蛮有力的。
“老爷,有话慢慢跟他说,别发脾气,别——”
“你给我站开,我今天不打以后就完了,你给我站开,今天要打死这个畜生。”
老太婆终归是老太婆,程子祥一推,金嫂连退带跌,再也插足不上了,只有站在旁边焦虑的跺脚。
“畜生,你这畜生!”
巴掌、拳头,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又正好到火头上,打起人来是会出人命的,鲜血从程多伦的鼻孔、嘴角流出来,金嫂吓坏了,顾不得什么了,瘦干干的身于,又再进来。
“老爷,你快停手,会出人命的,他小不懂事,打个教训就好了,老爷!你这会出人命的。”
“你走开,今大就是要打死他,打死这败种。”
“老爷,快停手,真要出人命的。”
金嫂不顾一切,死抓着程子祥的双手。
这边,程多伦肌肤上的痛楚已经掩盖了原有的羞惭,反抗的意识在痛楚的肌肤里扩张,但,程子祥另一只手仍击了过来。
“老爷,就饶他这次吧。”
金嫂愈来愈有力了。程子祥已经满头大汗,拳头用力过猛,也有点酸痛,经金嫂这么没命的使劲往后推,终于被拉开了。
“你给找滚,马上给我滚!宾!宾!”
拭去脸上的血痕。程多伦在程子祥疾声中倒退了几步,并没有离去。
“滚!”
这声悠长的滚,程多伦再也留不下了,手上沾着湿漉的血迹,转头就往客厅大门走。
拉住程子祥的金嫂,一看不得了,三步并一步,使着牛劲拉住客厅大门。
“多伦,老爷说气话,你怎么当真走?快给老爷说下次不敢,请老爷原谅。”
“金嫂,你站开,让他走!”
“老爷,打过就算了,真叫他走。让他到哪去。”
“随他爱到哪就到哪。我不认这个儿子了。”
“金嫂,别拦我,让我走。”程多伦肌肤的痛楚,自尊的无地自容,纵使出了门没着落处,也要出去了。
“老爷,看在太太的份上。饶他一次,叫他一个人在外头没着落处,太太晓得了要有多难过。”
金嫂死命的挡着大门,哀求着。
并不是金嫂这番话打动了程子祥,相依为命,叫儿子滚也只是一时的气话。但,话既说出来了,又不好收口,现在金嫂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程子祥表面上必须做个态度,而嘴巴上也就顺着金嫂的话不再说什么了。
“哼!”丢下一声哼,程子祥头也不回,上楼去了。
金嫂身子仍抵着门,心疼的摇着头,二十多年来,一手带大的,这份感情,怎么也抹不去。
“唉,多伦,你怎么这么糊涂!”
“别管我,让开,我要走!”程多伦僵硬的坚持着。
“你这就不对了,做错了事,责罚你一顿,这是做爸爸的责任,现在他让步了,你还要怎样?”
金嫂紧紧靠着门,一点也不放松:“爸爸终究还是爸爸,生你养你,打归打,他心里比你还痛,二十多岁的人了,这点你总该懂得,马上就是个大学毕业生了。不用我这个不认识字的金嫂讲道理给你听吧?”
肌肤的痛楚逐渐减去,羞惭在冷静中开始回来,程多伦不再僵持,站了好一会儿,跌坐进一张沙发上。
金嫂确定程多伦不会离家了,赶忙进去拿了药箱,掏出棉花、纱布、红药水、消炎粉。
“不要管我。”
程多伦一把挥开金嫂拿着棉花的手,看也不看金嫂,头靠在沙发背上。
“金嫂是不想管你,不过你爸爸明天看你没上药,他要难过死了,我是为你爸爸擦的。”
“金嫂,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信任你。”程多伦抬起头,愤怒的盯着金嫂:“今天的祸全是你闯的,你凭什么把她是个三十岁的女人,没结婚的事告诉爸爸?你为什么这么多嘴!你不——嗦嗦,你的日子过起来会难过是不是?”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到这地步,金嫂做那件事不都为你着想,唉,好了,要骂金嫂待会儿再骂,先擦药。”
金嫂抓着棉花,硬擦去程多伦鼻孔、嘴巴上的血痕,换了几次棉,才开始消炎粉呀红药水的上。
“真是糊涂,唉,那女人也真是的。”
“金嫂,你闭嘴,不明白原因,请你不要批评。”
“好,好,好,我不说话,我不说话。”
才讲完不说话,隔不到三十秒,金嫂那张口又开了。
“我早说过了嘛,女人到了那个年纪还不结婚,找个人帮忙什么不好找,找年轻男孩,那还会存什么好心眼,果然嘛,就这么明目张胆把你留了一晚。”
“金嫂!”程多伦气得脸涨红,推开金嫂擦药的手,从没有如此不礼貌的怒视金嫂:“我警告你,请你以后不要三姑六婆的乱讲话。”
讲完,手用力一挥,就上楼了。
“喂。你等药擦完再发脾——”
碰地带上门,也不管额角的青肿,程多伦一头栽在床上,手心握得紧紧地,死捶着床栏,捶得手都痛了,气愤才平息下来。程多伦翻了一个身,脑子开始浮起舒云。舒云的影子一出现,程多伦的脸猛地发烫,想起那奇妙的昨夜,程多伦简直不敢相信,就在这一夜中,自己就不可思议的成长了,今晨离去时,舒云像一只甜睡的小猫,偎依在自己的胸膛前,曲蜷着,依附着,程多伦发现自己有一个结实的胸膛,还有一双富于肌肤的手臂,那只手臂令舒云在悲伤后恢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静谧。
追忆到这里,程多伦卷起袖管,比了比手臂,看见那块隆起的男性美,好满足的笑笑,才放下了袖管。
舒云,舒云,多令人神驰的一个女人,她竟在自己的手臂中沉睡了一夜,这女人,她可能此生永远属于自己吗?如果又有一个男人——,程多伦跳起身子,有即刻赶去林园大厦的冲动。
绝不能!从现在开始,绝不能再叫第二男人沾到舒云,自己能保护她,能给她一切。
程多伦又再躺回去,唇角泛起了英雄般的满足,舒云是需要保护的,她看来是那么柔弱,那么忧郁,她说过她害怕没有声音,她讨厌黑色,她恐惧寂寞,不像罗小路,叽哩呱啦,一天到晚像有说不完的话,开口就是他妈的,左看右看,怎么也找不出半丝女孩子的味道,一点也不需要男孩子去保护。
想到罗小路,程多伦这才记起又有好几天没去看她了,内心有些歉疚,看看才八点多,程多伦决定下午带点吃的东西去,这个女孩是程多伦所见到世界上对吃最有兴趣的,每次看见她吃起东西来,就像从西伯利亚放回来似的,吃得又快又多,也不管别人好笑,上帝真滑稽,造了舒云,又造了罗小路,把柔静放在舒云身上,把粗野全丢给了罗小路。
拎了些吃的东西到监狱,交给法警,没等会客的时间,程多伦就去林园大厦了。
愈接近林园大厦,程多伦胸口跳得愈厉害,那种喜悦与隐隐爬起的害羞,交织得程多伦虽慌乱,却抑不住那股迫切。
按了好久的开铃,门才开,程多伦慌乱与迫切的喜悦,夹杂着害羞。还没开口讲第一句话,舒云像往常一样,态度自然的笑笑。
“你先坐坐,我去换件衣服。”舒云边往卧房走去,边回过头:“我刚从医院回来。”
同样的房子,同样的黄色系统,面对的也是同样的人,但程多伦坐立的姿势,反应的眼神,感觉的心境,却异样了起来。程多伦发现到一股拘谨在自己体内散不开,严重到无法扮演好昨夜自己造成的角色。
舒云出来了,换了件宽松的拖地家居服,浅浅的淡紫,袖口有几朵白色碎花,那纤细的身段子,裹在宽松的衣裙里,特别的发出醉人的妩媚。接触到那醉人的妩媚,程多伦的不自在更加倍了,慕情在心中荡漾,眼神与坐姿却腼腆无措。
“你今天来得好像特别早?”
舒云坐下来,在烟筒里取出一根烟,掏出打火机点上,喷一口烟,悠闲而自然,跟对面的程多伦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给罗小路送完东西——就——就来了,我。”我迫切的想见你这句话,被程多伦咽回去了:“你的手怎么样了,医生说还有多久能复原?”
“医生说,可能比预测的时间提早复原,你看,纱布都拆了。”
程多伦这才看见舒云手上的纱布已经没有了,只有一片红药水的痕迹,及开始结疤的伤口,程多伦心头一阵缩紧,舒云的伤复原了,自己就将离开吗?
“不过,还是不能动笔,医生说那样伤口容易裂开,不容易结疤。”
“我。”程多伦揉搓看双手,望望舒云,脸红通通的:“我希望你的手永远不要好。”
舒云淡淡的笑了笑。
“你喜欢替我代笔,做我的助手?”
“喜欢。”程多伦抬头去看舒云:“一千个喜欢。”
舒云又笑笑,心里一团忧闷,突然希望离开这间屋子。
“今天不写稿,陪我到郊外走走,或者去看场电影。”
程多伦受宠若惊的站起来,满心欢喜的,所有的不自在,所有的腼腆无措都溜光了。
“现在?”
“嗯。”舒云拿了皮包就往门口走去。
“你要不要换衣服?”印象里的舒云似乎有看场合穿衣服的习惯,程多伦小心而仔细的问。
“不必了,这种家居服穿了很舒服,就这样走好了。”
按了梯钮,先让舒云上电梯、下电梯,程多伦觉得自己好似绅士,好像个恋爱中的男人。
“我来开车好吗?”程多伦体贴的绽出一朵纯稚微笑,还带些害羞:“你的手不方便。”
“你会开?”
“会,技术不是很好,不过,我发誓不会出车祸。”
“好?那么你来。”
上了车,第一件事,程多伦先让舒云打开音乐,然后很熟悉的把车子驶上道路,车身在程多伦的驾驶下,平稳极了。
“你驾驶技术不错嘛,比我开得还稳。”
“我大一就会开了。”程多伦好得意的咧着牙笑了。
“常开。”
“不常开,车都是我爸爸用的,偶然有事用车,我爸爸一定要老张开,因为他怕我出事。”
“你爸爸很爱你,你看你都大四了,他还当你是小孩。”
程多伦想起早晨还挨打,现在舒云又用了“小孩”两个字,程多伦莫名其妙的不高兴,车速也一下快了起来。
“才说你开得稳,怎么冲起来了?”舒云身子前后颠了好几下:“快把速度减低,我不喜欢开快车。”
车速减低下来,程多伦心里还是不大舒服。舒云看出程多伦情绪有些变,笑着看程多伦。
“怎么了?什么事情突然不高兴?”
“没有。”
“不对哦,快说,什么事不高兴?”舒云像哄小孩似的,低下头去问。
程多伦眼睛注视着前方,车速愈来愈慢。
“你也觉得我是小孩吗?”
原来是为这个?一个急于想当大人的男孩!舒云忍不住怜爱的摸摸程多伦的脸颊。
“你不是小孩。你都二十二岁了。不是吗?二十二岁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起码。”舒云放下手,面对着程多伦:“在我感觉里,你已经是个十分成熟的大男人了。”
、这番话,何等的感动着程多伦,程多伦情绪,顷刻间,由低劣变为无比的兴奋。
“你想去哪?看电影还是到郊外?”
“嗯,看电影好了,我突然又懒得走动了。”
““ok,我们正好可以赶上两点半的电影。”
程多伦精神饱满极了,车子开得很快,但却出奇的稳。舒云坐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颠,这男孩,唉!
进了电影院,正片刚好开始。漆黑中,程多伦牵着舒云找到位子,帮舒云拉下椅子,虽然戏院的墙壁上挂着“不准抽烟”的字牌,程多伦还是给舒云点了根烟。
“那边挂了不准抽烟。”接过烟,舒云指了指。
“没关系,一切有我。”拍拍胸脯,程多伦很英雄的把手臂张开,环着舒云的肩:“靠在我的肩上,这样比较舒服。”
舒云靠在程多伦的肩上了,抽着烟,舒适的观赏着银幕。
一直到电影散场,程多伦的手臂始终不变的保持着,连续两小时,动也没动,舒云心里十分明白程多伦那份小心翼翼,他待自己,就像尊奉着什么似的。舒云对自己皱皱眉,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企图在他身上找什么?排除寂寞?解决空虚?获取一份安全感?而自己并不付出等量的感情,多自私妁女人!
出了电影院,程多伦依然搭搂着舒云,舒云没有拒绝,让一男人的手臂保护着,是舒云需要的。
“手臂酸吗?”
舒云仰起脸望望程多伦那张孩子脸,程多伦很开心的用力摇头。
“一点都不酸。”
“说谎。”
程多伦傻傻的笑笑,手臂的力量又加了些。
“是不是说谎?嗯?”
“可是我喜欢这样。”
手臂里的舒云,那么纤细,那么娇弱,几乎只要一根手指的力量。就可以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前面的人潮挡住了路,程多伦另一只手伸出,排开一条路。
“现在想回去,还是。”
程多伦没说完,舒云就马上接下。
“不要回去,有点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喝杯咖啡。”
“那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喝咖啡,那里好漂亮,好可爱。”
搂着舒云,程多伦完全像大男人样,走进自己常去的那家咖啡屋。
帮舒云拉好椅子,招来服务生,程多伦才坐下。
“请你给我们两杯咖啡。”
手放在餐桌上握着,程多伦高兴的看着正在欣赏咖啡屋里设计的舒云,等待着反应。
“怎么样?这里设计的还不错吧?”
“可爱,很漂亮,常来吗?”
“常来,我就是在这里认识罗小路的。”
“怎么认识法?你去找她讲话?请她喝咖啡?”
舒云很有兴趣的问。
“没有,是她先找我要的,而且她坐在我位子上。”
“她抽烟?”
“抽得好凶,比你还厉害。”
“哦!”“她也好会喝酒,她说把她放在酒缸里泡上一夜也不会醉。”
程多伦从头到尾把打睹的事述说了一遍,听得舒云哈哈大笑。
“结果你输了?”
“她吃起东西来,比男生还快。还多。”
“付账的时候,原来还你的烟是挂你的账?”
舒云开心的笑着:“这女孩太可爱了,哪天我倒想看看她。”
“好啊!都没有人到监狱去看她,说起来她蛮可怜的,不过,她就是大凶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凶的女孩子。”
“她一定很喜欢你。”
“才不呢!”程多伦嗓门扯得高高的,大加否认:“她一直喊我大白痴,碰到我就他妈的,插着腰,昂着头,凶巴巴的,而且她还叫我去跳汨罗江,乱讨厌我一把的。”
“什么叫乱讨厌我一把的?”这种年轻人的流行语,舒云听起来似懂非懂的。
“就是——就是很讨厌很讨厌我,讨厌得不得了!”
舒云笑笑,摇摇头,心底有一股年龄差距的怪滋味,淡淡的。
“她和你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典型。”程多伦专心的、神往的望着舒云的眼睛:“她永远没有你的样子。”
“我的什么样子?”
“我——,我也说不上来。”程多伦红着脸搓着手心:“你看起来有些——,有些忧郁?像——像。”
“像什么?”
揉搓的双手,手摆在桌面,程多伦捕捉到一个极满意的形容。
“像夜晚的月光,洒在一个已经没有游客的沙滩上,很孤独,很寂寞,还有些凄凉,但——,很美。”
舒云的身子,陷进椅背,这年轻的男孩,他几乎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解剖。孤独、寂寞、凄凉,这些无法拯救,无法帮助的悲哀,落在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身上,而这个女人,她像有自虐狂般的期待一个轻蔑她的男人,舒云突然掉进一个不能忍受的难堪里,一个此生注定永不能脱离,永不能清醒的难堪里。
“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你没说错什么。”舒云坐直身子,笑笑,点了根烟:“你说中我了,我觉得有点难堪。”
一方面,程多伦得意得好满足,自己竟有这份观察能力说中舒云,另一方面,程多伦抱歉的又开始揉搓双手。
“我发现你一无所措的时候,就会揉搓掌心,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下意识吗?”
程多伦从得意中跌了下来,窘窘的放开手心,一秒的时差,又揉搓起来。
“你很害羞、很内向,再加上也许你有一个较特殊的环境,养成你不太容易表达自己,于是,很自然的,你借着某些习惯形成一种言语。”舒去把头发往后拢,抽着烟,玩味的欣赏着程多伦的样子:“罗小路应该喜欢你的,你很可爱、很单纯,不是个令女孩子伤心的男孩。”
“我不要她喜欢我,我也不要去喜欢她,我只要。”程多伦的手心搓得更厉害了。
“你很笨,晓得吗?”舒云身子向前靠,诚恳而坦白地望着程多伦:“我是十分自私的女人,对很多事情,我变得只有需要了,我孤独。我寂寞的时候,我需要有个人陪我,给我一点快乐,我痛苦、我悲伤的时候,我需要有个人听我倾吐,解决我的忧愁,我也许有些不正常了,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却经常感觉心灵有着无法抑制的空茫,这种空茫造成的性情,有时候足以杀死我自己。你明白吗?我是个可怕的女人。”
“我不管你有多可怕,我喜欢在你旁边,听你说话,看你坐着,看你思想,看你抽烟的样子,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爱。”
手一挥,阻止了程多伦下面的话,舒云把视线移向咖啡杯,不忍心望那张用了最大勇气表达后,而呈现通红的脸。
过了有一会儿,舒云抬起头,握住程多伦竟然发烫的手。
“我们来一个君子协定,答应我这个自私的女人。”停顿了片刻,舒云十分困难的再次开口:“你仍然替我写稿,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是我的朋友,你能帮助我,但,我们不要谈感情,否则你会受伤。”
难过与迷惑落了程多伦一脸,几度想开口,结果却一句话也不能说。舒云清楚的看见了程多伦已经受伤的感情,但此刻她又能做些什么。舒云用充满歉疚与怜爱的眼神抚慰着,在程多伦的手心上轻轻的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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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漂亮的大屋子里,一共只住了三个人,一个忙碌、脾气暴躁而固执的父亲,一个个性与父亲完全不同的儿子,一个老管家兼佣人——金嫂。
现在父亲和儿子都尽量的在避免碰头,另一方面,暗暗地里留意对方,屋子大人少,本来就显得十分清静,这下,只有金嫂的声音在传递中间的消息了。
“老爷,你再不能不理睬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多伦这孩子愈来愈怪,我看得好好找他谈谈。”
一手拿着报纸,边吃着早餐,程子祥看着报纸也没抬头,耳朵却十分注意了,心里想起了层层疑团和焦虑。
“不是我金嫂话多-嗦,你那天真不该劈头劈脑就是一顿打,你看,有效吗?他照样到那个女人那里去,那女人也不晓得施了什么妖力,说实在的,多伦从前不是这样子,现在整个人都变了。”
程子祥始终都没有抬头,金嫂还不停的讲,边擦这摸那,心里却明白得很,老爷比自己更关心这件事。
“还有更奇怪的事呢。”
金嫂故意停顿下来,看程子祥会不会问,但程子祥头都没抬,金嫂无奈的摇摇头,把一束新鲜的花插进餐桌的花瓶里。
“多伦差不多每天都要从家里拿一大堆吃的出去,冷的热的都好,我先头怀疑是不是拿给那个女人,后来一想,也不对,那个女人都花得起钱找人抄稿子什么的,哪还缺什么吃的。”
程子祥耳朵竖的更直了,金嫂偷瞄一下,看在眼里,继续说:
“依我猜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老爷,依你看是不是要问一问他?”
拿报纸的手和看报纸的视线已经开始摇动了,金嫂聪明得很,赶紧出一计。
“老爷,我看这样你觉得好不好?”金嫂俯过餐桌,降低音量,偷偷瞄瞄楼下有没有动静:“今天下午多伦一定要带吃的出去,我呢,就跟平常一样,唠唠叨叨,——嗦嗦一大堆,等多伦前脚出去了,我后脚就跟出去,看看他到底把吃的送到哪去?老爷,你看怎么样?”
程子祥着实慌的很,才为了那个三十岁的女人打了儿子一顿,现在,旧的问题还凝结在那儿没解决,又出了新问题了。
“老爷,搬点吃的出去事小,就怕里面有什么问题,所以,老爷,你看我刚刚说的那方法是不是可以试试?”
程子祥再没有功夫憋了,一个礼拜来所坚持的尊长面孔,已经叫新的问题打败了。放下报纸,喝了最后一口稀饭,拉开椅子,丢下一句话:
“晚上回来把情况告诉我,叫老张把车子开出来,我上班去了。”
这是怎么样的一对父子?金嫂望着程子祥的背影,苦笑的摇摇头去吩咐老张。
听到汽车按喇叭和园丁老王关铁门的声音,金嫂两条细瘦的腿,匆匆地跑上了楼。
“多伦,出来吃早饭啦。”
门没开,金嫂的尖嗓门又叫一遍。
“老爷已经走了,再不吃,稀饭都凉了。”
门开了,程多伦双手插在衣袋里走出来,一屋子烟气从里面冒出来,金嫂皱皱眉,唠叨了起来。
“怎么得了哟,烟抽得这么凶,你看看,跟老烟枪有什么差别,啧啧,这还是大清早呢。”
手插在裤袋里,程多伦没理金嫂那堆唠叨,下了楼,坐到餐桌前,端起已经盛好的稀饭。
“你瞧你们父子俩像什么,跟冤家似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不在同一间屋子碰头,真是的。”
唏哩呼噜的喝完了一碗稀饭,程多伦拿起报纸,一头栽在沙发里,翻了两下,看金嫂进了厨房,他走到电话机旁,拨了舒云的电话号码。
差不多响了七八下,才接通,那边的声音传过来,程多伦马上涌上喜悦——
舒云,你还没醒吗?——
刚醒,怎么了?一早打电话过来——
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那边传过一串笑声,程多伦前后左右瞧瞧,确定金嫂没在偷听,附着听筒,降低声音——
我昨天夜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理我了,今天早晨醒来难过得要命,在床上抽了半包烟,金嫂说我跟老烟枪没有差别——
那边又是一串笑声,程多伦左右瞧瞧,再接着说,但厨房里的金嫂,那对耳朵张的又长又尖,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今天提早到你那去——
好吧,反正我都在家,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我好想马上见到你——
挂上电话,一回头,金嫂那颗来不及缩回去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被程多伦发现了,程多伦愤怒得站起来,气得两眼发火。
“金嫂!”
金嫂跟作贼叫人逮着似的,缩头缩脑的赔着笑走出来,手上拎了块抹布。
“我正要擦桌子呢,你看?抹布在手上。”
“擦桌子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每次我打电话你就躲着偷听,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有呀,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听你打电话,”金嫂作贼心虚的解释着,眼角还瞄呀瞄的:“什么我想听你的声音呀,又是什么要马上看到你啦,啧,我才没兴趣听呢。”
“金嫂!”程多伦简直气疯了:“如果你真那么无聊,拜托你去看场电影,拜托你去找三姑六婆谈一顿,拜托你!拜托你!”
程多伦愤怒得就差没在地上踩个洞,气极败坏的跑上楼,砰一声关上房门,重重的跌躺在床上。
床面因过重的压力,狠弹了两下。
忿忿地抽了一根烟,程多伦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看也不看金嫂,找了个纸袋,打开冰箱。
金嫂很聪明的退开,那两只眯眯小眼,开始有计划的留神着,预备随时跟踪出去。
冰箱找完,找厨房,满满装了一大袋,程多伦连声再见都不讲,就往大门口走。
金嫂的两条小腿很机伶的跟了出去,有段距离的紧挨着手上提一大堆东西的程多伦。
走到大街口,程多伦拦了辆计程车,打开车门,突然,程多伦在车头前的反射镜里看到一张神秘兮兮的脸,瘦瘦的身子闪进一条巷口,迟疑片刻,程多伦坐进去,司机前的反射镜,马上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上了另一部红色的计程车。
“先生,上哪?”
程多伦明白金嫂那老太婆想干什么了,咬着牙,狠瞪了后面红色计程车一眼。
“你不要回头,注意反射镜,后面有一辆红色计程车,你想办法先摆脱掉。”
这种事对计程车司机来说,太平常了,驾轻就熟,三拐两拐,左一条街,右一条巷子,不到五分钟,那辆红色计程车就给甩掉了。
到了监狱门口,程多伦给了司机一张一百元大钞,算是酬谢这次的密切合作成功,司机开心的接过来,两人似有默契般,含笑挥手而别。
在会客室坐了不到十分钟,会客时间就到了,几十个等着见朋友、亲戚的人,进了隔着玻璃房间。
罗小路两只眼睛瞪着程多伦,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着听筒,话也不说,连那句他妈的都没有。
程多伦握着听筒,吓在那,罗小路的凶样子是见惯了,但从没像今天,话也不讲,眼珠直翻白。
“怎么了?好像在生气?”
罗小路还是没开口,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
“是不是跟你们里面的人吵架了?”
一点反应都没有,程多伦又紧张、又急。
“还是还是看到我这种大白痴的样子就——就不高兴,那,那我就走好了。”
“他妈的!”
好了,有救了,只要这句话出来就没事了,程多伦松了一口气,摸摸额头,竟摸下一把汗。
“你什么意思?你说,你什么意思?”
“我!我做错了什么?”
“他妈的!你一个礼拜不来看我,是什么意思?”
搞了半天,原来的紧张松下来了,程多伦再从额头上抹下一把汗,这一个礼拜来,舒云搞乱了自己,占据了自己全部的心思,每次到监狱,送了东西就走,一点也没情绪等待会客时间。
“你说啊!你什么意思?”
“哦!我最近我——我比较忙,所以”
程多伦结结巴巴的撒了谎:“可是,我每天都给你送吃的,一天也没耽误咧!”
“忙你个大头鬼!谁要吃你的东西!”
“是,是。”
“死不要脸的家伙,你给我招出来,你忙些什么?忙得东西一丢人就走,招呀!”
“我,我忙忙很多事情,我。”不擅说谎,又碰上罗小路凶厉巴气的逼供,程多伦脸也红了,耳根也热了,结巴得更厉害。
“他妈的,这次放你一马,从明天开始你要敢不来看我,等我出去了,不把你们家东西偷光?剥你一层皮,我就去跳汨罗江。
“我一定,一定来,我——我发誓。”程多伦举起手。
“哼!好了,不骂你了。”
“谢谢。”程多伦如获大赦,一头的汗,擦了又冒:“谢谢。”
弯腰鞠躬,好像给了他什么大恩似的,玻璃屋的罗小路连听到两个谢谢,气消了,嘴角也咧开笑容。
“喂,大白痴,帮我办件事。”
“你说,我一定办。”
“帮我去我家一趟。”
“去你家?”
罗小路顿了片刻,脸上忽然现出了难得的表情,那种属于好孩子感触的忧郁,看得程多伦都不认识了。
“不怪他们不要我,实在是我太过分了,太伤他们心了,你告诉他们,我好想念他们,叫我妈来看我,我最想她。”
罗小路眼眶有些潮湿,这太令程多伦惊讶了,罗小路这凶悍的女孩竟也会哭,程多伦被感动得又无措、又难过。记下了地址,时间也到了,罗小路没有摔下听筒就走,突然很温柔的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每天都送东西来给我吃?”
这句话程多伦不晓得怎么回答,傻俊的笑着。
“说呀,为什么?”
“我——我怕你得营养不良症。”
罗小路眼眶里的潮湿凝成水珠,滑流了下来,那是眼泪,落在一张看来好乖、好乖、好安静的脸上,半天半天才留念不舍的放下听筒离去,边走还边回头,闪着一双程多伦又陌生又不明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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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每天程多伦拎着大包吃的出去的时候了,可是,奇怪的很,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昨天没跟成,金嫂不灰心,两条瘦腿这走走,那走走,心里却很纳闷。
程多伦看出金嫂心怀鬼胎了,悠闲的坐在沙发里,放着热门音乐,脚尖有节拍的打着,还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金嫂忍不住了,又不敢点出破绽,可是心里实在急得很。
“多伦呀,今天怎么不出去啦?”
“懒得出去。”
走动的瘦脚停了停,那双眯眯小眼斜瞄了瞄。
“早上到菜市场东西买多了,冰箱都塞不进去,放着又怕坏,唉,真不晓得怎么处理好。”
说完,金嫂偷看一眼程多伦的反应,程多伦叼着烟,拿着唱片套,一句一句跟着哼哼,漫不经心的说:
“多了就扔掉好了,反正也没人吃。”
这小孩今天是怎么回事?金嫂真是愈来愈纳闷。
“那多可惜,暧,对了。”金嫂提高嗓门,故作突然想到状:“你不是每天拎一大包吃的东西出去吗?今天正好可以拿一点。”
“我不是说了嘛,今天懒得出去。”哼着曲子,程多伦头都没抬。
“在家里呆着也好,天那么热,一天到晚往外头跑,像野孩子似的。不过,那些吃的你不搬出去,丢了也蛮可惜的。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金嫂对今天的计策无法得逞,急得要命。
趁金嫂进厨房那刻,程多伦让唱片继续转,轻手轻脚的走出客厅,为预防大门的铁门声音,程多伦手脚俐落的爬上花园的墙,纵身一跳,拍拍手上的灰尘,跑到街口喊了部车,照着昨天罗小路给的地址开去。
计程车绕了好久,才绕到地址上的方向,这是一片违建区,矮的木板屋,一家挨着一家,似乎只要随便放把火,就能在十分钟内烧个精光。
程多伦下车来,一家一家找,一家一家问,终于在最后一排找到了。
木板门是敞开的,程多伦站在门口,里面有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妇人,低着头,穿着陈旧但干净的衣裙,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念幼稚园模样的小女孩,头伏在妇人腿上,妇人仔细的拨着小女孩干燥的短发,像在捉什么,屋角的地上,有一台老式的电风扇,外壳的漆都碎落了,吱吱哑哑的转着。
“请问。”
妇人抬起头,手还放在小女孩的发隙里。
“请问这儿是不是姓罗?”程多伦礼貌的点着头。妇人上下打量门口站的年轻人。
“你找谁?”
“我是——我是罗小路的朋友,我。”那种习惯性的无措,又使程多伦开始结结巴巴的了。
妇人站起来,抖了抖衣裙,脸上略显惊愕的神色,即刻不耐烦的又坐回矮板凳上,继续扳过小女孩的头:
“她不在。”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在。”程多伦咽一下口水,上前一步:“我昨天在监狱。”
程多伦话没讲完,妇人又再度站起来,腿上的小女孩差点跌倒。
“她跟这个家庭已经脱离关系了,法院爱判她几年就判她几年,我们管不了,也没有那精神去管。好了,你可以走了。”
妇人讲完,用劲的坐回板凳,一把捉过目瞪口呆的小女孩,狠狠的按在腿上,再也不抬头了。
程多伦站在那,被妇人的举动震得不晓得该怎么开口,两只手揉搓了半天,鼓足了相当的勇气,咽了好几回口水。
“罗伯母,罗小路关在里面,她很想。”
妇人的两只眼睛,凶煞的瞪着程多伦。
“我跟你说了,她跟这家庭已经脱离关系了,你走吧,别再来烦我了。”
揉搓着手,程多伦知道自己无法达成罗小路托付,而罗伯母又连让自己讲话的机会都不给。站了一会儿,黯然,难过的走出去。
“死人了,你这个死丫头,看什么看,头低一点!”
罗太太硬按过小女儿的头,暴躁的骂着,两只手有些不稳定的抖着。程多伦在木板房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叫了车赶到监狱,正好赶上会客时间;玻璃窗那边的罗小路高兴的握起听筒,程多伦从没看过罗小路笑得这么高兴、这么好,这时,程多伦觉得鼻酸酸的,就要掉下泪来。
“见到我妈了吗?她怎么说?她会来吗?”
程多伦真愿意自己能编谎,那样一张期待的脸,还带着笑容,程多伦难过死了,一句话也不能回答。罗小路的笑容慢慢退去了,退得很平静,出乎程多伦的意料,这个奇怪的女孩,她似乎坚强得很,坚强得永远使人无法意料,坚强得减少了程多伦难过的负荷。
“她不愿意来看我,是不?”罗小路勉强的挤出一丝苦笑:“其实——,我早预料到了,我心理有准备的,我知道她不会来,我能料到的。”
程多伦握着听筒,望着罗小路,那股鼻酸,已经变成眼角的潮湿了。
“你看你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有什么嘛?我才无所谓呢!”肩一耸,手一挺,罗小路努力做出潇洒的样子,努力做得不在乎,而这些到底熬不过内心的悲伤:“我一点都无所谓,我预料——,我根本。我才——,我。”
哭了,罗小路哭了,真真实实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滴下来,放下听筒,抬起蓝色的囚衣袖管,肩膀一抽一抽的,玻璃外的程多伦静静的,好几颗眼泪一块流下来,找手帕摸不到,也抬起了袖管。
玻璃外的人,眼泪擦干了。玻璃里的人,放下手,抽泣的肩缓和下来了,俩个人拿起听筒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罗小路先开口。
“好了,我现在不难过了。”擦干脸上剩下的泪痕,罗小路对程多伦笑笑,看得出那抹笑是费了多大的力量撑出来的:“告诉我一点我家的情形,除了我妈,你看到谁?”
“你妹妹。”
“哪一个妹妹?有多大?”
“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哦,那是我小妹。你去的时侯,她们在干嘛?睡午觉?”
“你妈妈坐在小板凳上,你妹妹的头趴在你妈妈腿上,然后电风扇在旁边吹,你妈妈在摸你妹妹的头发,好像在找东西,我不知道在找什么。”
罗小路马上很熟悉的笑起来。
“那一定是我妈在帮我小妹捉虱子。”
“捉虱子?”程多伦奇怪的歪歪头。
“对,捉虱子。”罗小路很亲切的笑着:“你是住边了漂亮的大房子,不晓得那些违章建筑有多脏,一家挨着一家,只要这家的哪个小孩长了一头虱子,不出三天,左邻右舍全染上了,比肺病还染得快。”
“你的头发也长过虱子?”
“哼,才多呢,他妈的,那些不要脸的虱子,一住上瘾,子子孙孙,他妈的,赶也赶不跑。”
这些形容词,听得玻璃外的程多伦大笑。
“后来你怎么把它们赶跑的?”
“才赶不跑呢,它们赖定了,现在还有,你要不要看?”
说着,罗小路就侧脸翻那头短发,没等程多伦附身仔细瞧,会客时间就到了。
“他妈的!怎么这么快?喂,大白痴,明天早点来,我还有好多话告诉你。”
依依不舍的放下听筒,罗小路在玻璃里,还一个劲的比手划脚,程多伦在外面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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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办法想象她有多难过。她故意装着不在乎,还故意笑,后来,她还是哭了,不过,哭了一阵,她甩甩脑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舒云静静的听,让愈讲愈激动的程多伦,尽量的发泄负荷着罗小路悲伤的情绪。
“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好像天下没有什么事能击倒她,她永远都是昂着头,手一挥,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难不住她的样子。可是,她今天是真的难过,我一定还要去找她妈妈,我一定还要去找她妈妈,我一定要求她妈妈去看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家里的人,竟然连她坐牢了,都能丢开这份骨肉之情,看都不去看她?”
“我也不大明白,她说不怪她爸爸、妈妈,因为她太伤他们心了。”
“哪天我去看看她,你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舒云这句话,程多伦激动得双手搓了起来。
“你是说,你很喜欢她。”
“嗯,我很喜欢她。”
“真的?”
“当然,她很可爱,她的吊儿郎当,她的粗枝大叶,她对事情的潇洒,还有——她的早熟。”
“早熟?”
“她是个早熟的孩子,以后你会发现。而且,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她纵使做错过事,伤过父母的心,也一定有原因的。”
舒云想弹烟灰,正要起身,程多伦马上走过去,把烟灰缸递到舒云面前,舒云凝望着程多伦一会儿,说了声谢谢。
“将来嫁给你的人,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程多伦握着舒云的手,轻轻的,好小心的握着。
“我不要娶任何女孩。”
“别说这种话,别忘了我们的协定,嗯?”
“我不管,我眼里所看到女孩,只有你。”
“说错了,你看到的这个不是女孩,是女人。”
舒云侧着头笑:“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
“我不管是三十还是八十岁。”
“别讲傻话,你该找个年轻的女孩去谈恋爱,去做年轻的梦,像罗小路那样,年月相当,想法相当,兴趣、嗜好、对人生的要求都相当的,知道吗?”像长辈般,舒云捏捏多伦的鼻子。
程多伦跳起来,坐跪在舒云面前,抗议的仰着头。
“我和罗小路才不相当,我跟你说过了,她乱讨厌我一把,而且,我不可能喜欢她,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型。”
“你还挑剔得很呢,告诉我,你喜欢哪一种型的女孩?”
“你。”
舒云身子往沙发后一靠,摇摇头,嘴角的笑容轻微的挂着,像一个母亲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正常,知道吗?别忘了我们的协定,来,我们该进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