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沙耶加“临终”

新堂冬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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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广美骂得满头狗血后就挂掉电话。之后,就前往座落于高地,能见到海的市立医院。

    在我面前躺在病床上的是老爹。

    “沙耶加,特地来看我,老爹很高兴说……”

    那个一向很有精神的老爹气色变得很差,从棉被伸出的手臂苍白毫无血色,瘦到了剩下皮包骨。跟去年夏天在滨茶屋“蓝鲸”碰面时的老爹,简直判若两人。之前胳臂明明晒得很健康,而且肌肉很多的说……。

    “老爹,你要多注意身体喔,因为已经不年轻了呢!你这这样子会让人担心的喔~身体还好吧?”

    “啊哈哈,说得也是啊。真不好意思让你操心了。老爹已经是爷爷的年纪了,差不多要挂了吧,这个暑气真令人受不了啊~”

    “嗄?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现在不是超~有精神的吗?因为老爹是不死之身,所以没问题的啦!”

    其实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得不得了。在我面前的老爹虽然动作看起来还算有元气,却边咳嗽边讲话。而且跟普通感冒的咳嗽不一样,咳得很不自然,会不由自主的一直咳。而身体看起来也是没有半点力气的样子。但是,我想到如果让气氛变沈重会更不妙,于是勉强掺杂了一些玩笑话跟老爹说。

    感觉很好的海风从窗外飘进病房,老爹斑驳的白发在风中摇曳着。算起来,老爹今年也七十五岁了。

    “小沙,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咦?……啊、嗯。”

    我从大型手提袋内取出了破损成一片一片的相框与照片,拿到老爹面前。

    “老爹,我把照片弄坏了。对不起。”

    “喔~喔~坏得很夸张啊,吵架了吗?”

    老爹像是看穿了什么似地,于是我把跟广美吵架的原委全讲了一遍。不知为何,对老爹就是可以坦率地说出来,或许是因为老爹理解我痛苦的心情后,能给我一些好的建议吧。

    “老爹觉得怎样?广美超令人生气的对吧!?我,一辈子都恨她!”

    老爹一边翻身一边把坏了的照片拿起来,凝视了一会儿。

    “难道你不觉得小美也像小沙你一样痛苦吗?”

    “咦……?”

    老爹说的话竟然跟我想听到的不一样,我皱了一下眉头。

    “小沙对于被狙击的事情很痛苦对吧,老爹我也感到很难过,也很憎恨那些狙击你的鼠辈。即使是小美,也会为小沙的遭遇感到痛苦与难过才对。”

    “……但,但是啊,如果广美不要去拍A片,不要去做那种肮脏的事情的话,我就不会遇到差点被强暴这档事了呀!去做做ài给别人看的工作,有什么好高兴的啊……,普通人才不会这么想的。即使是老爹。也会替广美去拍A片而感到悲哀吧!?也会用轻蔑的眼光去看待广美的吧!?”

    我拼命地对老爹控诉我愤怒的心情。

    “小沙有什么梦想吗?”

    老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起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改变困惑不已。暂且在大脑里试着描绘一下我的梦想,但结果什么都想不出来。

    “没什么特别的梦……”

    “那样的话,你就不能去否定一个怀抱着梦想而认真努力不懈的人。还没找到梦想的小沙,把小美的梦当作傻瓜看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唷。因为有梦,人生才会光辉灿烂。不管梦的内容是什么,能绽放光芒的眼睛才是最美的。老爹很大力支持小美的喔~”

    老爹这么说了之后,眼睛便朝窗外看去。蔚蓝的天空里,连一片云也没有。

    “老爹果然跟广美是同一国的嘛……”

    “哪一国都不是。老爹跟你们两个人的交情都一样好,没有偏心。你看这张照片,你们两人给我的笑容,都一样美不是吗?”

    “……你讲得太牵强了啦。因为我有那样的遭遇,所以我绝对不原谅广美……也要跟广美……断绝关系。”

    我凝视着老爹一直拿在手上的坏了的照片,照片里是两个人最灿烂的笑容。

    “小沙啊,要切断缘分是件很简单的事,何况是跟好朋友一刀两断。但是呢~你要知道,要能变成好朋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谓缘分得之不易,何必轻言抛弃。能保持一颗宽恕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唷!”

    (宽恕……?能原谅别人的善良的心……?)“如果老爹换个相反的立场,站在我这边想的话,也会原谅广美吗?”

    我用平常思考问题的方式,客观地找寻答案。

    “当然会啊~恶劣的是干傻事袭击你的那些坏蛋,并不是你的好朋友呀!会失去重要好友的人,是最最无情的!”

    我为什么会责骂广美,为什么到现在还想恨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会发生这种事一定可以归咎于某人吧。

    “那些男的很坏,拍A片的人也很坏!”

    “不管起因为何,不要怨恨好朋友啊~老爹我也怨恨过,但最痛苦的还是好朋友呀。好朋友会逼迫自己,再怎样辛苦也是一声不响地静静忍耐,因此折磨好朋友这种事情,老爹最讨厌了。”

    “比起让好友痛苦,不如自己痛苦比较好?有这种事?为什么要那么心胸宽大呢?”

    “当然罗,因为没有人可以替代好朋友的位置呀~老爹也曾有过这种迷惘呢!其实朋友间就是要互相啦,不管是互相帮助或互相体谅,能带着同理心为对方着想,才是好朋友呀。”

    (好朋友是无法替代的……)“就算小美不在世上了你也不原谅她吗?”

    因为老爹的话,我的心动摇了。看着老爹的脸,似乎回忆起了某段悲伤往事。

    “老爹啊,其实一度有过太太。只是啊,都怪老爹没用,爱劈腿。我太太知道这件事后,她自己也外遇了。老爹当然不原谅她,对自己先外遇的错误置之不理,每天只管对她拳打脚踢暴力相向。当时只觉得,对这种背叛的家伙!应该……”

    (老爹竟也有过这种事……不会吧……)我默然竖起耳朵倾听,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老爹跟我说这些,没想到他竟然有过太太。

    “后来我太太自杀了……,只因老爹不肯原谅她。如果我原谅了她,或许她今天还活得好好的。于是我后悔了,不断责怪自己为什么心胸这样狭窄。她不在了之后,我才第一次发觉我太太对我有多么重要……我不希望沙耶加也跟老爹一样嚐到这种后悔的滋味啊。”

    “老爹……”

    “若要等死后才懂得原谅,那现在就先原谅她吧。因为沙耶加跟广美不只是好朋友,而且还是交心的“心友”呢~”(注:“心友”与好朋友的日文发音相同,一语双关。)“……嗯”

    老爹突然开始咳了起来,一次接一次咳个不停,身体都缩在一起,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你还好吧?老爹!”

    什么都做不了的我,只能一直帮老爹拍背,希望他能止咳。

    “不好意思啊,沙耶加,这个照片你修好之后再还给老爹吧。沙耶加是沙耶加,广美是广美,两人是交心的朋友,这是不会改变的。拜托你了,没问题吧?”

    老爹的咳嗽稳定了下来。

    (广美是广美啊……。这么说起来,高中的时候,我被谣传在援交,不是也给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广美添了麻烦吗?广美还跟我说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虽然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她也算是有男朋友的人,多少会被误会,其实心里应该很痛苦吧……而广美却一次也没有责怪过我……)我曾给广美添过很多麻烦,但无论如何广美都会原谅我。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都会互相原谅,再度和好。

    在我心中,广美的存在感渐渐鲜明了起来。

    (跟广美还是不能一辈子都不说话的啊~因为,我就只有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而已……。虽然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结交别的知心好友,但是,广美只有一个……)“老爹,谢谢你。……被你这么开导,我想再跟广美见面了!”

    来医院时的自己就好像骗肖的一样,现在的我,脸上露出自然的微笑,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这样的笑容了。老爹也很高兴地笑着,不只如此,笑容还很安详、很温暖……。

    一出了医院外,马上抬头看了海,太阳落在水平线的正上方,附近被染成一片橘红色。从建在高地上的医院看过去的景色真是美呆了,可以俯瞰到整片辽阔的大海。而夕阳也开始西沈。

    (老爹,谢谢你。我已经不要紧了……)我一直呆站在这儿望着大海,直到橘红色的光芒消失为止。夕阳完全沈下去后,附近一口气整个暗了下来,我很喜欢这种瞬间的美景。我一边反覆思索着老爹跟我说的话,一边踏上回家的路。忽然间,我的脑海闪过老爹瘦弱的脸庞、皮包骨的身躯,以及不寻常的咳嗽。

    (老爹?)我胸口感到异常的不安,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迅速转身,掉头就往老爹身旁飞奔。回到病房后,一片鸦雀无声,我向伫立在房间里唯一的护理师询问老爹的病情。

    “你是他的家人吗?我正伤脑筋完全联络不到他的家属呢……”

    “……是的,我是他的家属!”

    “请节哀顺变。”

    护理师肃穆地低下了头。

    (咦!?老爹?老爹……!)我慢慢走近老爹的身旁,握起他的手。

    (还温温的喔,老爹的手,还是温温的……)我趴在老爹的身上紧紧抱着他。

    (明明还温温的……。活过来呀,老爹,活起来……)我把耳朵贴近老爹的胸口,紧紧地贴住。明明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老爹的心跳声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海风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回来呀!老爹,你回来啊……)我手中紧紧握住那张闪耀着三个人灿烂笑容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