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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宏昌商号连日来生意兴隆，获利颇丰。老板付大春兴冲冲让儿子铃儿请彬先生过来喝酒。
彬先生年刚而立，是铃儿的先生。本是一位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本想一展才华，为国为民做点事，奈何时局动乱，读书人百无一用，也就不想什么进取了。仅在家种几亩薄田，伴妻教子，生活虽然艰难，但也勉强度日。但祸患无常，一场突如起来的大火不仅烧尽房产屋舍，老婆和儿子也葬身火海。彬先生悲痛异常，自认命乖，遂死了重建家园的念头，孤零零一个人像失去方向的一叶孤舟，四处飘零度日。
付大春慕其才学，怜其身世苦楚，衣食无着。遂在付家祠堂添了书案文墨，又帮忙联系了地方上十数名小儿，让彬先生坐馆授学为生，薪金虽不丰厚，好歹弄了一碗饭吃。
彬先生由是感戴付大春的恩德，自然对铃儿的功课十分上心，倾囊相授，铃儿又聪明好学，不到两年功夫，小铃儿不仅作文对句十分上手，而且一笔楷字，也周正的很。这着实让付大春很高兴，对彬先生更加另眼看待，常常请宾先生来喝酒谈诗，谈笑下棋。
随着时间的流逝，彬先生渐渐从家破人亡的悲痛中摆脱出来，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精神头一上来，那气度肯定和蔫拉八悸不一样。彬先生又一肚子学问，人又长的俊秀。
这不，被付大春的二姨子梅子上次来瞄上了，偷偷羞羞答答和姐姐兰子说了心事，姐姐又和付大春吹了枕头风，付大春一拍手“好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儿”明儿和彬先生说说，过完年把事情给办了，省的彬先生每次来家都见外，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征求一下彬先生的意见。
酒菜刚摆上做，彬先生就来了，躬身打个了揖手"兰嫂子安好，"大春兄安好"。拣付大春对面落座。
“看看，看看，客套啥呀，以后更不必客套，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付大春爱怜的看了一眼彬先生一眼，同时示意妻子和铃儿退下。
"彬兄弟慢用，我到厨房弄两个小菜给兄弟解谗，匆匆搀小铃儿退下。对于付大春夫妻突然改变的称呼，彬先生一下子摸不着头脑，抬眼看大春，大春也正笑嘻嘻的看他。
“来来来，兄弟先满饮此杯，恭喜兄弟，好事来了，喜事来了”付大春高高的举起了酒杯。
“不要玩笑，非大春兄好心收留，恐怕早已做了饿死鬼，何喜之有。”似乎触动了伤心往事，彬先生黯然的低下头，手中捏着的酒杯有微微的颤抖了几下。
“咳，你看，你看，又来了不是，对你说有好事就有好事，附耳过来。”付大春顾做神秘的说。
“ 原来是这样。”一丝喜悦在彬先生脸上迅速的闪了一下又迅速的暗淡下来。
“你不要担心，我和你兰儿嫂子商议过了，你在我们付家也好多年了，劳心劳力的操心不少，小铃而被你调教的又很长进，哥我也不能亏待你是不，你成家的一切花费哥我全包了，镇上不还是有所闲宅么，明儿你带张毛他们几个去收拾收拾，粉刷粉刷，留给你做新房。你和铃儿姨成家之后，我再把商号的生意匀你一些做，好好过日子吧"，就这样定了"。付大春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满面红光的说着。他由衷的为彬先生感到欣慰。也为自己成就了眼前的这位兄弟的婚姻大事感到高兴。
“可，可我，大春兄，我”平日言谈流利的流彬先生突然口吃起来。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大老爷们家，还害什么羞么？老婆家，老破家，不娶个老婆怎么行，我那妻妹你也见过，知书达理，相貌又和你蛮般配，人家都不嫌你，你还有话说不成。哥就强给你当这个家，你不答应不成？”付打春用拳头擂了一下彬先生的肩头。
“不，大春兄，什么嫌弃，全凭大春兄作主，我不是哪个意思，只是这事太突然了，我总得找个亲人说一下吧！”彬先生顿了一下嗫嚅着说。
“那好吧，只不过，据我所知，你好像县城也就有一表哥了吧，好象是什么保安大队长是吧？你姑妈还在么？，哎，久不往来的亲戚难得你还能想的这么周全，好，说一下也好。付大春叹息着摇摇头，又端起了酒杯。
“姑妈去世几年了，但还有表哥，虽然我不太喜欢他，但还是说一下好。”彬先生也长叹一口气，默默的把酒杯举的唇边啜吸了一下。
兰儿嫂端着一大盘鸡进来“兄弟，来尝尝嫂子的手艺，今儿高兴，马上让铃儿给你敬几杯，你可多喝点儿呀”
一场家宴喝到太阳西沉才算罢，彬先生酩酊大醉。付大春也趴在饭桌上起不来。
二
次日清晨，彬先生早早的上了路，急匆匆的赶往县城去找表哥，他要和表哥说一件很紧要的事情，一路上他边走边想如何开口。他知道表哥可不是什么生油的灯，弄不好会坏事的。县保安大队的在南城，原属于县衙门的捕头房，表哥是这里的头，手下有六七十个兄弟和几十杆枪。这几年军阀混战，今天你当家，明天他做主的也没有个正头。表哥是个能干事的人，八面玲珑，见风使舵，谁当家和谁好。
“事安排的怎么样了？”表哥头也没抬一下，自顾坐在矮几后面用一块白绸布擦手中的一把很乌黑的小枪。“事情有变，此事已不可为。”彬先生冷静的说。"怎么——？有变，有什么变"，表哥抬起胖胖的头，像蛇一样的眼睛射出一线寒光，彬先生机泠泠打个冷战。“是这样的，付家人不错，不想”彬先生似乎有点乱了方寸，一路上想好了的话一下全忘了。“哦，原来是这样，心软了，不想干了，那怎么成，柳七那边我怎么交代，他是啥人你可是知道的，再说这主意可都是你出的呀。”表哥一边说一边气愤的摇着手中乌黑的小枪。“不行，说好的事情，你说不干就不干，那有这样的道理？我能收手，柳七能收手么？你必须干！”表哥睁大着眯缝眼，逼视着彬先生。手中的短枪闪着幽幽的黑光，彬先生惶惶的移开视线，他觉的大腿酸软的快要支撑不住身体了。
“表哥，不行，真的不行，不要”“怎么不行，怎么不行？”表哥大怒把手中的枪啪在矮几上。几粒黄蚕蚕的小子弹被震的滚了下来。滚到彬先生脚边，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脚。冷汗顺着脊背就下来了。
“那，那那好吧，只是只要东西，不能伤害付家人，他们可都是好人，好人。”彬先生说。“对头，这就对了么，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你看看你那熊样，喝了那么多墨汁水，连这都不懂，哎，让我怎么说你呀。”表哥鄙夷的看了宾先生一眼，蛇一样的小圆眼又荡出一股冷气。彬先生猛地哆嗦了一下。
“那，我，我回去了，回去安排一下，给你信儿。只是表哥，表哥你千万和柳七说一声，只要东西，不要伤害付家人，”彬先生战战兢兢，乞求的看着表哥“好了，好了，记住了，滚吧，滚吧，什么人呀你！”表哥不耐烦的指着门。
彬先生小心的转身退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三
晚秋的太阳还是有点灼人，打稻场上堆满了刚打下的黄灿灿的稻谷，又是一个丰收年，老少爷们今年又能过的开心点了，商号的生意肯定差不了。
付大春简直有点得意了，他把装满西瓜的竹蓝放在树阴下。大声招呼："张毛，快让哥几个过来凉快会儿，把西瓜吃了，你嫂子在井里冰了老半天了，又甜又凉”
张毛和几个正在忙活的伙计把手里干活的家伙头一扔“嗷”一声全过来了。
付大春一边切瓜，一边问："张毛，明儿一天场上的事能弄清吧”？。能，哥，还又啥吩咐？。张毛一边啃西怪一边云里雾里的回答。
“把场上事摆弄清楚了，去镇上把南头的那宅子收拾一下，准备给先彬生成亲。你们哥几个也好好干，这几年收成不错，哥给你们瞅着呢？有合适我肯定给撮合撮合”
“ 哈哈哈，几个长工一阵大笑，大春哥，还瞅什么呀，铃儿不是还有个三姨么，你看俺哥几个哪个合适”
“可不要打小三的注意，还小呢？不要急么？等等再说吗？，打不了光棍。”大春一边收拾竹蓝一边咧着嘴看着几个伙计说。
“我还得到木匠家看家具打的怎么样了，彬先生的喜气快到了，可耽误不得，你几个累了就歇会，晚上让嫂子亲自下厨烧几个好菜，好好慰劳慰劳你们。”
太阳还老高呢，彬先生今天早早的打发了学童，让他们早点回去帮家里干点事，秋收大忙的，家家都忙的很。
他没有去打谷场帮忙，付家的那些个伙计一见他就挤眉的弄眼，弄的他十分不好意思。尤其是怕见到大春和嫂子。
从表哥那里回来后，他心里一直发毛，夜里睡不好觉，时常做恶梦。
在床上了迷缝了一会儿又睡不着，眼皮也一跳一跳的难受，就又爬起，来走到屋后的池塘边上看着水面发愣。池塘边的一棵柳树上有几只秋知了像较劲似的，比着拼命的嘶叫。一条半尺长鱼儿“噌”一声跃出水面，打了个的旋又落下，把池塘里刚进来的一轮圆月击的粉碎。彬先生头发一下了竖直了，他跳起来往卧室奔去，战战兢兢的把门插插好，又拉过一条凳子来紧紧的顶住。
他沉沉的把身子摔在床上，透过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照在床上，像一张网紧紧的罩着他，他感觉这网越收越紧，越勒越紧
五
“爹，彬先生病了，你快去看看吧！”铃儿气喘吁吁的把书包扔在椅子上，扬着通红的小脸神情紧张的看着付大春。
“哦，怎么病了？”付大春一边从门边的盆架上拿起毛巾给铃儿擦汗一边问。“不知道，我们去学堂念书，彬先生躺着没起来呢，可能是病了吧？。不嘛，不嘛”铃儿一边摇头晃脑的躲避付大春擦脸的手巾一边说。他爹白的多好呀。大春拽住铃儿的小手，又把毛巾凑过去。铃儿把脸一别“不嘛，疼死了”给他洗脸总是很用力，生怕洗不净似的。“
“ 好了，好了，陪爹先去看看彬叔叔，明儿让张毛赶马车送你和你娘去看你姥姥和外公好不好？”“好，铃儿高兴的跳起来，缺了两颗乳牙的小嘴像开花的石榴。
看到大春来了，彬先生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又躺下了。
他脸色蜡黄，看来病的不清。付大春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发烧，没事，可能受了风寒，发发汗，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铃儿，快回去，让你娘把那只花老母鸡杀了，多放点姜熬了汤送来给宾先生发发汗。”“是，爹”铃儿一蹦一跳的跑开了。
付大春又转过脸来对宾先生说：“你好好休息，明儿一大早你嫂子还要去娘家一躺，看看妹子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如果停当了，就隔九月初九把你的事办了，我也就省的操你心了，这日子挺吉利，我找先生看过。”彬先生点了头：“全凭大哥做主。”
夜幕下，彬先生高一脚，低一脚的匆匆忙忙向县城走去。路旁的树影就像一个个鬼魅在那里阴森森的张牙舞爪，好像随时要扑过来似的。他低着头不敢往四处看，只是紧走，不时有吧嗒、吧嗒脚步声好象跟着他
五
“铃儿，到了你外婆家，和你三姨悄悄说，就说你张毛叔想亲亲她”张毛一边套着马车，一边和铃儿打趣。
铃儿气的脸都红了，猛窜过来在张毛的手背很很的咬了一口。手背上立刻印了几个乌紫的牙印。张毛疼的双脚直跳，甩着手“哎呀，哎呀呀”铃儿高兴的拍着小手“还敢坏，还敢坏”
“铃儿，又欺负你张叔了是吗，不要逞脸子啊！”嫂子一边往马车上上，一边接过大春递过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些红枣，还有根山参，给岳父岳母补补身子，事说妥当后天就回来，镇上生意这几天有点忙，再说我也不放心。”付大春一边把马车的后挡板穿插停当一边对老婆说。
又转身把铃儿把抱上马车“到姥姥家可不许淘气呀，不然回来打屁股”“好”铃儿一头扎进兰子的怀里刚想掀开衣襟吃奶，被兰子揪住小耳朵，疼的嘴咧多大，只好眼泪吧唧的作罢。
还有，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呀，付大春又转身叮嘱张毛。
“哥，你就放心吧，保证没事，早去早回，把鞭一甩，马车缓缓的向前驶去。
嘎——，一只乌鸦扑楞楞的从他头上飞过，大春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的呸了一口唾沫，又抹了几下下头发才缓步向家中走去。
六
直到太阳从窗格里钻进来，洒在脸上暖忽忽的，一贯贪睡的付大春再也睡不下去了，才伸了伸懒腰，慢慢起来端了脸盆到井边打水准备洗脸。
"咣"一声，大门应声而开。张毛慌慌张张，满脸乌青地撞进来“春哥，不好了，兰儿嫂子和铃儿被土匪抢走了。”“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谁干的？”付大春心头一震。
“闫七”“闫七”李毛惊魂未定地回答，一只手紧紧的捂着肚子。
付大春手中的脸盆应声落地。
闫七心狠手毒是方圆数百里人所共知的，根本不讲究道上的清规戒律，前年绑架了邻县南平镇酱醋坊掌柜孙子楚的孙子，索价一万大洋，要求三天必须赎票。结果，因为数目太大，孙家没能在三天之内筹集到现洋按时赎票，第四天凌晨就收到孙子的一只耳朵，第五天又收到一只孙子的胳膊，等到筹集了赎款，孙子已经没有人形了，活脱脱成了一根肉桩。
付大春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定了定神问李毛“闫七怎么说，开了什么条件？”“要五千大洋十条快枪”李毛颤巍巍地回答。
付大春再次心头一震，五千大洋倒是好着落，十条快枪到那里去弄。他颓丧地跌倒在椅子上。
彬先生跟着长叹一口气，把面前的茶杯添了水后推到付大春面前，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蕴满焦虑。
片刻之后，付大春抬起头向彬先生投去探询的目光。他后悔昨天没有听彬先生的话，多派几个人护送夫人和小铃儿去城里的姥姥家，或者是干脆不去，可是现在他不敢往下想了。
彬先生微微点点头，向他投来安慰的目光。
“还是派李毛和闫七取得联系，告诉他不要伤害孩子，我们一定按他的要求尽快筹集赎款和十条快枪，只是三天时间太紧，请他再宽限几日。你如果身体没什么大碍，就麻烦再跑一趟”彬先生转身对李毛说。
“是可，可我”李毛看了付大春一眼，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终于没说，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
天已经黑了，客房里还没有掌灯，付大春仰面躺在椅子上，彬先生默默地坐在他对面。
一只老鼠从墙角探出了头，见没有动静，迅速跳上条几，啃咬佛龛上的供品，咯咯吱吱的声音非常刺耳。彬先生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老鼠飞地的跳下来，钻进了黑暗的墙角。
付大春轻叹一声。
“你去安排吧，看看商号柜上还有多少现银，如果不够，就把桥西的园子作价卖了，只是十条快枪到哪里去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快安排人和闫七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用现银替代”
“好吧，你多保重，没事的。”彬先生转身刚要离去。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不是有个表哥是县保安队做队长吗，可不可以从他手里弄十条快枪，多给银子就是了。”付大春急促地说。
彬先生低头沉吟了片刻“我们虽然是亲戚，可多年不往来，你知道我，我不习惯和不对脾气的人往来，这”
彬先生为难地低下头，付大春也低下头。
“那好吧，我去，你安心点”彬先生略顿一下，快步向门外走去。
付大春长嘘一口气，又像烂泥一样瘫倒在椅子上。
凌晨，东方刚露出浅浅的白色，一些星星还留连着不肯离去。
彬先生急匆匆闯进来。
付大春从躺椅上疲惫地站起来，边揉搓太阳穴边急切地问“怎样了？”
他一夜未眠，只是极度的疲惫让他闭上了眼睛。
“闫七说，时间不可以宽限，三日内必须按要求赎票，否则他就把煮沸的石膏灌进铃儿和嫂子的耳朵”
付大春的头再一次要爆裂了，他听说过这种折磨人的酷刑
“镇上货栈能抽四千大洋，桥西的园子，西村的乔老爷只愿出三千块大洋，这不是趁火打劫么？这圆子明明值五千大洋的”彬先生继续说。
“县保安大队我表哥实在没有人味，不讲情面，每只快枪要1000大洋，我怎么央求也不行。情况就是这样”
付大春颓丧地跌倒在椅子上，他一下从哪里去弄那么多银子。没有银子就没有快枪，没有枪闫七就得撕票。他仿佛看到了热腾腾的石膏灌进了妻子儿子的耳朵，又带着鲜红的血从嘴里冒出来。强烈的忧惧让他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彬先生默默地低下头，歉疚的表情在他脸上地凝成冰霜。
“我表哥还说如果没有大洋，还可以用物品来交换”彬先生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东西”？大春从椅子上跳起来，绝处逢生的表情从他脸上跳出来。
“那副画，沈周的那副画”彬先生小声的说。
“什么？，那副画，沈周的那副画”彬先生低下头，又小声的重复了一句。他知道那是付大春的挚爱，从不示人。外面的人也仅是听说而已。他和大春结交十数年，也仅仅见过一次，还是在酒酣耳热之际。
付大春漠然了许久，长叹一声：“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呀”
他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只好双手扶住桌沿，桌子上的茶盘里的水杯，发出轻微的颤响。
这副画在李家已经传了四代，现在看来保不住了，保不住了，我
眼泪从他有些发青的面颊上滚滚而出。
“嫂子和铃儿的命要紧，不要想那么多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弄回来”彬先生劝慰着。
良久，付大春缓步走入内室。
良久，付大春从内室缓步而出，手中多了一个修长的乌色木匣。一丝不易觉察地浅笑在彬先生脸上一闪而过。
付大春神情黯然的把木匣递给彬先生。“快去办吧，务必把嫂子和少爷带回来”
“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嫂子和少爷带回来。”彬先生目光定定地看着大春说。
付大春无力地摆摆手，又瘫到在椅子上。
天刚刚蒙蒙亮，彬先生就从县城赶了回来，带着十只崭新的快枪。
刚过午，李毛传来消息说“闫七约定黄昏时在五里铺乱葬岗见面，一手交赎金，一手交人。”
彬先生让付大春准备一下，同去接嫂子和小铃儿。
付大春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还是你去吧，不要和他们争执，把嫂子和侄子带回来就行”彬先生还想说什么，大春摆手示意不必多说了。
黄昏时分，彬先生把明晃晃的大洋装在麻袋里，十条快枪也用麻布捆在一起。
由李毛驾着马车直奔五里铺。
五里铺，乱葬岗。
晚冬地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凌厉的让人难以忍受。
彬先生裹紧了长袍，把脖子上的围巾整理了一下，裹住了头面。但仍战战地发抖。
马蹄声碎，一群匪徒呼啸而至。后面是一辆带厢的马车，车厢紧紧地关着，估计夫人和少爷就在里面。
为首的一个白净面皮，长相斯文的细条汉子自报家门，自称自己就是闫七。这让彬先生颇感意外，他不明白面前这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匪首闫七。
闫七用秀气的眼睛描了一眼彬先生，彬先生也正在看他。
闫七冷笑一声。往后一挥手，一个矮胖的匪徒翻身下马，解开麻袋从中抄出几块大洋，用极快的速度在嘴里咬了几下，冲白面书生点点头，又扯开麻布，抽出一条枪在手里掂了掂，噼哩吧啦的把枪栓拉了一通，得意地咧开大嘴哈哈一笑。
闫七转过身一个呼哨，一个匪徒把马车赶过来，从车上拉下两具尸体，尸体已经僵硬了，看来已经死去多时了，是嫂子和小铃儿。
彬先生在马上晃了几晃，差点摔下马来。
“不是说好不杀人吗，不杀人吗，你禽兽不如”
彬先生指着闫七痛苦地大骂。
“哈哈哈，我是土匪，不杀人我干什么，嗯，你告诉我。”闫七一字一顿地说，冷冷的杀气从他英俊的脸上即刻荡出。
话音未落，一把小巧的短枪已经握在手中，指向了因恐惧神情已经呆滞的李毛。
“嘭”！张毛瞪大了眼睛，抽搐了几下，从马上滚了下来。
你禽兽，彬先生已经舌头发硬，浑身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
闫七把枪口移过来，用嘴吹去枪口的硝烟，又指向了彬先生。
“你是说我是禽兽”闫七嘴角一翘，冷冷一笑：“看你也像个读书人，我也是，让你死得体面些吧，不要怪我，要怪你就怪你表哥，陆大队长，怪你自己，你难道不禽兽吗？”
彬先生愣愣地听着，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枪声爆响，彬先生光洁白净的额头突然多出一个小小的洞。红的鲜血，白的脑汁从洞口慢慢地溢出，他愕然的睁大了眼。
他晃了几下，从马上跌下来，仰面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看到闫七骑在马上，嘴角仍然挂着笑，围着他转着了两圈，他想跳起来咬断他的脖子，但手脚一点不听使唤。
哈哈哈，闫七扬长而去。风呼啸着卷着杂乱的马蹄声渐去渐远。
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从灰色的云里露出来，那是小铃儿，一张秀美温柔的脸从灰色的云里露出来，还带着姐姐一样疼爱的笑容，那是嫂子还有大春兄。这些脸渐渐的被灰色的云遮盖了，渐渐的模糊了，彬先生感到他累了，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