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回 祭祀前准备

水墨青釉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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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八回

    秦英定定地站在三清殿前,始终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她未来要主管的道观。

    龙兴观的风气如此不正,简直让她一个道门中人见之汗颜。

    秦英提了袍子下摆进殿以后跪在了白茅草编织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向着三清像祈愿,她能以一己之力消除旁门歪道,身在这道场,将正统的道法发扬光大。

    在她跪礼之时,就有两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围到了她身边,见她要作势起身,连忙问道她是否需要香烛等物供奉三清。

    听到这熟悉至极的话语,她的心火一阵阵地涌,面上却是哭笑不得。记得两年前她在益州成都府青羊肆,就是遇见了用这个法子骗钱的道人。

    虽说香烛钱总共也花不了多少铜板,然而她很不齿这种让方外也沾染尘俗气的行径。

    秦英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之上,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两个道人,问此观之主是否允许他们如此作为。

    两个道人哈哈笑道,观主一个多月前就去终南山云游了。如今就是掌事道人做大一方。

    她想道难怪这里乱象如此之多,摆摆手生硬地拒绝了香烛等物,抱着双臂站起来,做出了面无表情地样子,等殿内香客散尽。

    香客走时还没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秦英无比叹息大众的盲从无知。

    道人们收拾了香烛与卦摊,坐在一起点钱,秦英偏着头冷眼看着那些加起来也不足一两银子的散落铜板,心中的火平静了下来,转而郁郁烦闷。

    她眼里不容沙子。明明知道这方外也不会是真正的清净修行地,凡圣同·居鱼龙混杂,也不愿看那些假扮成修行人的俗者,用方内的思想平白玷污了方外的世界。

    道人们旁若无人似的数了两三遍,确认今天上午的收益还不错,眉梢眼角都挂着掩盖不住的笑。偶然回眸看秦英还格格不入地立在原地,问她是不是在找哪个道人。

    秦英摇摇头并不作回答,只是问中午此观的斋饭可否对外人开放。

    道人下意识地觉得秦英并非普通香客,但她哪里古怪还一时想不明白,于是就让她在此用饭了。

    一边吃着午斋,一边观察着斋堂中的人数,秦英发现有三十几个之多。

    龙兴观占了崇化坊的四分之一,将人平到地头上不多也不少。

    然而她不想要那些渣滓继续留在道观里,饭后她先后唤了几个人,问月里的斋醮仪式是有谁做。

    听人道斋醮只有几个师兄能挑大梁,说完还有些疑惑,这个香客为何会对道门斋醮有所了解,谈吐之间还很专业。

    秦英知晓龙兴观已经是大厦将倾、蚁虫满椽,点头应了一声有劳就出了道观的门。

    若要彻底将这里焕然一新,不花些时间和功夫还是不行的。

    叫醒了树下打盹的小厮,她乘车从崇化坊行进了兴道里的萧宅暂作休整。萧皇后对秦英很是亲切和蔼,甚至叫她在没有花钱买宅子前,随时都可以来此暂居。

    萧宅之内只有萧皇后与一众小厮住着,前后院子时常寥落着没有人气,连带萧皇后连日情绪不佳,于是她这番邀请也是在排解自己的寂寞。

    昨夜秦英入萧宅时,没有来得及和梅三娘好好分享自己的经历,今天梅三娘翘首以盼秦英的到来,看她的青色官服身影滑过了眼前,她热情地走上前去,并肩与她步入后院。

    两个人边行路边闲谈,及至秦英的客房,梅三娘才恋恋不舍地与秦英分开。

    秦英笑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你何必这么粘着我。

    梅三娘竖起了远山黛眉,故作娇嗔地甩着帕子道,你离开长安半天之后,我才从萧大人那听说你要到新罗传播医术。原本以为你是一去好几年,又想我不曾为你送行,着急地哭都找不到地方,现在见了你自然欣喜难耐。

    秦英微笑着对她道,若我真是郎君,听完这番感人至深的话,巴不得马上将你娶过门。

    梅三娘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不是郎君也不能舍下我。等你官职安定了,注定是要在长安坊间安家置宅,届时你可以少请一个管家,我帮你治理外府内宅。

    秦英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想起自己在数个月前,还向萧皇后和梅三娘提过自己要买宅子的事情。然而她当时空有想法而身无长物,现在她行了东北办了大事,升官封禄是跑不掉的,安置宅子也不再是梦。

    梅三娘刚刚之言还真的勾画出了未来的轮廓与细节,让秦英现在就满怀期待。

    脑内浮现出状若真实的场面,秦英敛袍对梅三娘施礼道:“做不得我的夫人,做我的掌家娘子可好?”

    这话将梅三娘逗地咯咯笑,连离去的身影都一步一摇的。

    下午申时,秦英踩着准点到了宫内的礼部官署。

    她递交鱼符后进去,顺带着受了路人的纷纷瞩目。毕竟她非礼部官员,能穿青色的官服来礼部就是不同寻常了。而对于这种特殊之事,大家都是普遍好奇的。

    秦英在礼部的偏厅等了半盏茶时候,就听人传她到礼部尚书的厢房。

    礼部尚书坐于上首,两个侍郎分列在旁边。

    她按着坐席依次拜了三位大人,之后提起了上午的话题。谦虚谨慎的态度与上午迥然有异,可以称为天差地别。其实秦英如此收敛锋芒,也是故意投其所好。她知道礼部尚书这种在朝中浸·淫很久的老臣,最喜见知礼又多礼的后辈。

    礼部尚书果然不出秦英预料地微微动了一下胡子,露出幅度微妙的笑意,道你今天虽然得了魏征的庇护和陛下的优待,日后还是少展露些锐气,这样方能在仕途中走得长久。

    他的提点出自真心实意,秦英施礼再拜,乖巧地回声道,秦某以后还需大人多多照应。

    有了这个铺垫,秦英与礼部攀谈圜丘的祭祀之事就无比顺利了。

    在座四者首先是共同协商了祭祀的黄道吉日,之后安排了十二名经验丰富的从祭者。至于祭祀的牲品供物,秦英道一切从简,礼部定了最低的规制。再往下就是礼部与工部出面交涉了。

    谈到一半,秦英看着圜丘的平面舆图,道自己还需要一个时刻站于身侧的主祭副手。圜丘这样空旷辽阔的地方,她独身面对还有揣揣然呢,更不要提祭祀数十万的亡魂。

    “圜丘”,顾名思义就是圆形的小丘。然而这个小丘还如同刀削去了一块,顶端有着一片平坦的空地。

    礼部尚书道礼部不会出人协助,秦大人要从别处举荐了。

    她沉吟了一番,最后抚掌道秦某还真有个合适人选。记得随新罗车队出行前,太医署的吴咒禁师还特意来到翰林院找自己,并给了她《难经》最常用的几卷书。

    秦英记惦着吴咒禁师每次见她,都要哀叹他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到老也只是在流外晃悠,不曾入九品官阶。

    这次吴咒禁师若能做自己的副手,帮她成功主持了祭祀,大概就能咸鱼翻身时来运转了。即使不能忽然获得圣眷求得青眼,但谋一个九品职位还是可以做到的。

    礼部尚书没有回应秦英这话。

    两个侍郎互相瞧了一眼对方,忍住了嗓子眼里将要冒出来的犀利言辞——说她胖她还真就喘上了。秦英在朝堂上算的了什么,如何能行使重臣的举荐之权!

    他们没有当面提出异议,秦英就当礼部是默认了自己能提携吴咒禁师,在祭祀之中客串副手一角。等商谈结束她就疾步走进太医署,直奔他所属的咒禁科。

    这时的吴咒禁师正坐在桌案旁,专心致志地批着考卷。

    咒禁生若要晋为高一级的咒禁工,要通过月末小考。咒禁工若要晋为再高一级的咒禁师,不仅要通过月考,还要通过季中大考。

    咒禁师平时负责传授咒禁之法,等他们考后就加了批复卷子的工作。

    秦英见他如此认真也不便贸然打扰,束手站在他身后许久,看他捏着的朱笔终于落下,勾画了几个痕迹,收起考卷放到桌角。她才松了气唤道吴咒禁师的名号。

    然而他还是被“陡然出现”秦英吓了一跳,手哆嗦着差点将朱笔前端,涂抹上了另一张还没看的卷子。

    见到秦英,他以为自己是卷子批得多了,一时间眼花产生了错觉。

    也不怪吴咒禁师有此念,三个月前刚和准备出国的秦英道别,如今对上专程拜访自己的秦英,总感觉不真实。

    秦英的手指抵在了唇上嘘了一声,吴咒禁师心领神会地起身,将她带到咒禁科的客室。两人互问了近况,她隐去自己受伤的事,寥寥几句带过,再问他最近一个月可否得空,是否旁观过道家的斋醮仪式。

    吴咒禁师一一应答着,批完卷子就是专等月薪的闲人了,斋醮曾在年前旁观过。

    她闻言继续道,您愿不愿意登上圜丘与我共同祭祀,超度前朝战死的数十万亡魂?

    他听到圜丘一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收音完整无缺。在所有长安都人的眼中,圜丘是最庄严肃穆的道场了,只有皇家之人才有资格上去祭天。若能登上圜丘,那么做梦都能笑醒了。

    只是秦英话尾还挂了一个让他不得不提防的重点:数十万亡魂。

    超度如此之多的亡魂,所要承担的风险也是巨大的。他教授咒禁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有谁一口气祭祀这么多人。成败更不用说了,没有任何前例参考依照。

    看秦英面上的神色,知道她是非要办此事不可。吴咒禁师预见,她将开创祭祀万人的先河。

    他沉默了许久后缓缓问道:“你有几分祭祀告成的把握?”

    她感觉出他的犹豫心理,也不去说服他,只是狡猾地笑道:“不多不少,五五对分。”她不想用自己的信心压住他的真实想法,逼迫他做个选择。

    吴咒禁师年纪大了,自然在做凡事前都深思熟虑,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放弃眼前的机会。

    秦英面上依旧是一派淡然,道了声告辞就要离开,吴咒禁师在她身后唤道:“你怎么不劝劝我回心转意?”

    “祭祀是要发自内心才能做好的事,强求不来。”她回眸微声道。

    “你是因为什么才发心为这么多亡魂祭祀?”换言之,他想知道这些亡魂的具体来历。

    秦英重新坐回席位,讲长篇大论之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仰头喝了才道:“它们俱是我从幽州边境,鸭绿江对岸带回来的。”

    这时她也不对他隐瞒什么了。毕竟谎话若是起了头,就要一个接一个地编下去了。

    一五一十地给吴咒禁师讲完了自己离开长安后的遭遇,吴咒禁师瞪大眼眸瞧着秦英,仿佛过去认识的她不过是个空壳,真正的秦英他没有接触到。

    其实从秦英的举止中,就能略窥她的刚强一面。只是吴咒禁师想象不到如此单薄的身影,能毫无畏惧地与高句丽的国主对峙,直到国主表现出来一丝让步。

    感叹一番英雄出自少年郎,吴咒禁师拂了下胡子,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说你在幽州境内受了刀伤,可是严重?尚无痊愈万万不可主持祭祀!”他的面孔很是严肃,说着伸手就要去搭秦英放在小几上的手腕。

    秦英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动作,淡声道后腰伤口已经长好了,与平日生活无碍。她知道医者是可以透过脉象,得知患者是男是女,于是她不给他把脉的机会。

    吴咒禁师听罢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你了。亲自送尸骸回朝,事后还祭祀超度。”

    秦英嘿嘿地笑了几声:“您既然怜悯秦某,不来帮我一把吗?这也是互惠互利之举,吴大人可要三思啊。”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狡黠。她故意不把话说透,为了引他再三推敲。

    吴咒禁师无奈地看着秦英,心道她明知眼前有坑还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自己身为俗人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但今次也舍命陪君子一把,顺带着体会一下圣人境界吧。

    于是他点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