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选择

不死鸟卡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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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饰温馨而又雅致考究的卧房里面,一个侍女坐在椅子上,正在小心翼翼地喂水。一个侍女手中拿着棉巾,为斜躺在床榻上的一个男孩擦拭着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虚汗。

    这个男孩,全身裹在棉被之中,只有头露了出来,眼睛紧闭着,眉头紧皱。

    男孩的鼻梁直挺、脸庞轮廓刚硬,与汉人大多柔和的面部轮廓大相径庭;肤色、头发倒是与汉人一样,都是黄色和黑色。

    正是现在的毛家之主,毛烈,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一边喝着侍女喂过来的温水,毛烈的口鼻之中还发出微微的呻吟声。包裹着棉被中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放佛在经受着难捱的疼痛。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管家轻步走了进来,来到床前,紧张地看着床榻上的主人。

    毛烈有感,张开了双眼,一双碧绿色的眸子里,尽是虚弱疲惫的神色。

    “是福爷爷来了啊,快快坐下。”

    毛烈挣扎了几下,将棉被松开了一些,看似要坐将起来。

    “哎呦!我的小主人诶!”

    管家赶紧抢上一步,将主人的被子再裹紧,双手按住被子轻声道:“主人将养身子为重啊!不知主人现在感觉可好些了么?”

    毛烈又挣了一下,发现无法挣开管家的按压,只好笑了一笑:“福爷爷啊,不要按这么紧嘛。我平日里身体不是挺好的嘛,这次只是个意外,再修养两天就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刚才喝了点温水,现在好受许多了,福叔不必担心。”

    绿色的双眸含笑看着福叔,毛烈温声说道。

    管家却是不放心,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主人的脸庞,看到主人除了还在稍微出些虚汗外,呼吸平稳,并没有其他不适的表现后,才又将棉被掖了一掖,放开了手笑道:“主人好受些,老奴也就安心些了。”

    说着,管家从侍女手中拿过棉巾来,为主人擦拭了下额头上因为挣扎而又渗出来的虚汗,继续轻声说道:“主人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虽然先前郎中的诊断也说主人确实是因为思念老主人和大少爷而昏迷,身子倒是非常康健。但主人也要多注意一些,毕竟现在这个家,还是要主人担起来的。”

    毛烈身体一僵,绿色的双眸顿时失神。

    管家感觉到主人的变化,顿时大吃一惊,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阿福失言,请主人责罚!”

    清脆的巴掌声,将毛烈惊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到管家脸上那鲜红的巴掌印,将他的手拉了起来。

    “福爷爷,您老这是何苦啊!您又没错,这个家以后确实就需要我来担起来了。以后可不许您这样自己打自己了!”

    “阿烈我也知道,父亲和大哥都故去了,以后就要自己学着长大、学着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了!”

    “以后的日子里,阿烈还需要福爷爷多多提点呢。”

    管家笑着摇摇头:“阿福老了,能看着主人顺利长大成人就满足了!”

    毛烈摇了摇头道:“福爷爷还不老呢,我还想着以后我的孩子也要福叔帮忙带呢,就像您带大我这样。”

    “那就要看主人的了,早日成家,老奴就能看到小主人了。”

    管家笑着说道。

    毛烈倒是又摇了摇头:“我才十二岁呢,还没成年呢。所以,福爷爷也要保重好身体啊。”

    管家笑了笑:“好好好!阿福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

    “对了,荆川先生和五峰船主都还在,现在就在房门外,主人是不是见他们一见?”

    管家见主人的心情好转,主动地挑起轻松的话题,不由的老心宽慰,便简要说起了客厅之中两人争执的事情。

    听了管家的话,毛烈沉吟了一会,说道:“唐叔和汪叔,各有各的立场。他俩为我操的心,也各有好处各有坏处。”

    “不过总体说来,两位叔叔还都是为了我考虑的。”

    “无论如何,还是见两位叔叔一面,然后再做决定吧。不过,阿烈现在不便,福爷爷就请两位叔叔直接进来一叙吧。”

    “权当是我毛家失礼一次吧。”

    说着,毛烈便要挣扎着坐起来。

    老管家连忙伸手扶住,又对两个侍女吩咐道:“快去拿些厚实点的衣服来给主人换上,不能让主人着凉!”

    两位侍女连忙按照吩咐忙了起来。

    看主人穿戴整齐后,管家这吩咐两个侍女退出房间,然后迈步走出房门,请唐、汪两人进来。

    “唐叔、汪叔,毛烈失礼,还望两位叔叔勿怪!”

    毛烈见两人进来,连忙躬身致礼。

    “哎呀,阿烈你怎么起来了呀?快快上床躺好!你这刚刚醒来,身子要紧!”

    唐顺之和汪直两人一左一右扶住胳膊,像是溺爱孩子的大人一般将毛烈扶了起来:“阴雨天凉,小心着凉啊。”

    “我俩可都是毛家的熟客了,你又是这个样子,还谈什么礼不礼的呀。”

    两人将毛烈扶到床上坐下,顺手将床上刚叠好的棉被又拉了开来、披到男孩身上,顺势一左一右也坐在了床上。

    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毛烈精神不错后,两人都是心头一松。

    唐顺之说道:“看来我那副药方还是有些效果的。”

    汪直开口说道:“阿烈看起来有些精神了?”

    毛烈点了点头:“除了稍微有些虚弱之外,海峰感觉还好。多亏了唐叔在场,及时为阿烈开药安神。”

    唐顺之点头道:“我与你家交往亲密,为你诊治是应有之义。阿烈你毕竟是刚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再加上今天祭奠、久未进食,虚弱一些是应该的。”

    说着,唐顺之的手指搭在了毛烈的手腕上。

    片刻之后,唐顺之再点了点头:“嗯,从脉象上看并没有其他不妥,看来再修养两天便可痊愈走动了。”

    汪直听了,便说道:“时间紧急,那就我来先说吧。”

    “简单些!阿烈还需要休息。”

    唐顺之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

    见唐顺之点头后,汪直双眼紧盯住了男孩:“阿烈,你父兄的七七忌辰已经过了,依你汪叔我的意思呢,咱们就此出海算了!”

    “一来呢,这大明境内,没有咱们这路人的活路。只有出海,我们才能找到活路。”

    “二来呢,你汪叔我是对你一直非常喜欢,所以,汪叔想收你做义子,日后继承我的事业,怎么样?”

    “三来呢,你父母兄长都已经不在了,可是你还有一个舅舅在海上呢。只有出海,你才能再见到你的舅舅。”

    说完,汪直有些紧张地看着毛烈。

    唐顺之见汪直说完,也开口说道:“阿烈啊,你唐叔我呢,也希望你能留下。”

    “唐叔不像汪帮主那么有钱有势,不能给你什么钱财宝物。但是唐叔我却是能保证你的安全,把我自己平生所学的东西都教给你,能够让你顺利成人。”

    “至于以后怎么样,全仗你自己成人后再做决定。”

    “阿烈,你的天资聪颖,甚至在我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之中,你也算是天赋顶尖者之一。”

    “之前你在父兄的教导之下,已经打好了踏实的基础。这几年来,在我时不时的指点之下,你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咱俩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也有着师徒之实。”

    “但是读书乃是一件不进则退的大事啊。”

    “你若是出海之后,还能上哪里去找能够教导你的老师呢?”

    “记得以前我教过你一篇文章叫做《伤仲永》,讲得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孩,却因为后来没有名师指导而泯然众人的故事。”

    “要知道,财富权势都是一时之物,唯有自身的智慧、才能才是能够相伴你一生、最为宝贵的东西。而智慧和才能,只有在名师指引下、不断地学习之中才能获得。”

    “这些道理,希望阿烈你能够明白。”

    “还有就是,一旦你出海之后,就不好再为你父兄守孝了,对你的名声有亏。名声一旦有亏,日后你的行事便会多有不便。”

    “不过话又说回来,汪帮主的提议也是一番好意。阿烈你现在终究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必须要负担起主持毛家的重任来。”

    “而以现在的局势来看,毛家由于遭受重创,以后的日子会比较艰辛。若是出海的话,会比留下来的日子好过不少,毕竟有汪帮主的徽帮帮衬着。”

    “你现在已经是一家之主了,何去何从就由你自己考虑吧。你唐叔我就言尽于此了。”

    毛烈听完两位叔叔的言语,倒是没有如言考虑,而是分别看了看两位叔叔,慎重地说道:

    “不瞒唐叔、汪叔,方才管家福爷爷已经跟我大略说过客厅之中两位叔叔的争执,对两位叔叔的好意,阿烈也非常感激。”

    “两位叔叔不以阿烈年幼、毛家颓废,真心为我考虑,阿烈铭记腑内!”

    “这件事情,阿烈是这么考虑的。”

    此话一出,唐顺之和汪直便神色一凛,专注起来。

    “两位叔叔的提议,都是真心为阿烈考虑,但却都有好处、也都有坏处。”

    “首先是唐叔的提议。以唐叔荆川先生的名号、名满大明的声望、文武兼备的才学,确实能够保证阿烈的安全,并且能够将阿烈教导成一个优秀的人。”

    “但是阿烈还是有自知之明,以阿烈的相貌出身,恐怕是终生无望进入仕途。以我大明朝堂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阿烈有再高的才学名声,光凭眼睛的颜色便注定不能参加科考。”

    “再说汪叔的提议。虽然大海之中凶险万分,但是我阿烈还是有着足够的自信在大海之上挣得一线生机。”

    “不过,阿烈现在尚且年幼,身子还未长全、才智尚未成熟。就算是能够在汪叔的扶持之下,能够取得一些成就,也怕是一时锦绣,过后必然成为过眼云烟。”

    “阿烈想,若是能够将两位叔叔的提议糅合起来,取其好处、避其坏处,岂不是更好一些?”

    “所以,阿烈是这么想的,先跟唐叔学习上几年,一边为父兄守孝、一边将自己的学识再提高些。等守孝期满,再看情况决定是留在大明还是出海。”

    “阿烈这么想也是出于无奈,毕竟阿烈虽是大明之人,但是相貌却与我大明之人差异明显,注定不能为我大明所容。”

    “过几年后,若是还能容于大明,则阿烈便留下,照护毛家众人。若是不能容于大明,则还要仰仗汪叔帮忙,带着毛家众人出海寻条生路。”

    “阿烈浅见,还望两位叔叔不吝指正。”

    说完,毛烈看向了两位叔叔,眼光之中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话音落下,室内却是一阵沉默,唐、汪两人都在思考着。

    过了一会,唐顺之先是一拍掌:“妙!妙!妙!”

    “阿烈的想法真是奇妙!”

    “我之前还在想着,阿烈年纪尚幼,现在出海太过危险,最好还是跟在我身边学习。但是等阿烈过了守孝期以后,我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毕竟阿烈的眼睛异于汉人,哪怕是学识再高也无法参加科考。”

    “而无法取得功名,毛家现在的田地产业就根本不能得到保全。”

    “若是按照阿烈的想法,三年守孝期内,除非是毛家主动出让,田地产业这些是有极大的把握保全下来的。毕竟那些官宦势族也要顾忌名声、不会做出过分的欺压举动来。”

    “但是一旦三年守孝期满,那些眼红毛家钱财土地的官宦势族就会纷至沓来,哪怕是有我唐顺之以及王学门人照拂,也难免会被他人所趁。”

    “毕竟只要拿阿烈眼睛的颜色发难,我们就不好大力保护。”

    “有了这三年时间的转寰,毛家就算是田地无法保全,但是财物那些也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全。”

    “而阿烈先在三年的守孝期间,跟我学文习武,等到守孝期满,他必定会成为一个大才。到时候,就算是阿烈不能容于大明、无奈出海,也能帮上汪帮主更大的忙。”

    “我保证,日后阿烈便是我的关门弟子,这三年的时间里面,我就教他一个人,将我自己所有的学识武艺全都倾囊传授给他。”

    “依阿烈那令你我都欣赏不已的资质、如此绝佳的心性,还有之前打下的基础,三年之后,哪怕他不能成为阳明公那样的人物,成为我唐顺之这样的人物还是轻轻松松的。”

    听了唐顺之的话,汪直却是身体一震!

    “荆川先生竟然拿阿烈和阳明公相比较?”

    “那当然!”

    唐顺之斜了一眼,不无夸耀地说道:“你见过不到十二岁就已经精通四书五经,并且还涉猎许多杂学之人么!?而且,阿烈还把海上所需的驾船、火枪、佛郎机炮都已经精通了呢!”

    “你汪帮主久不在国内,不知道现在这江南学子们的情况。”

    “我唐顺之可是知道得紧呢。”

    “江南这些还没有取得功名的学子中,能够如我唐顺之之眼的,出了海峰之外,也就只有莆田林兆恩和泉州林载贽了。”

    “其中,莆田林兆恩现在也已经二十出头了,估计也要参加科考了,能否取得功名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泉州的林载贽,倒也天资聪颖,年岁也与阿烈接近,好像是比阿烈大一岁吧,未来也被大家看好。”

    “不过,依我看来,这两人的资质还是要比阿烈稍弱一些呢。”

    “要不然,以我唐顺之挑剔至极的眼光,能费这么大的心思来想要把阿烈带在身边教导么?”

    汪直再沉思了一番,咬了咬牙说道:“既然荆川先生如此看重海峰,我汪直也不是那么不顾阿烈未来成就的人!”

    说着,汪直站起身来,深深地对着唐顺之躬身道:“那就拜托荆川先生,好好教导阿烈!”

    “不管阿烈守孝期满后是否出海,只要他能够有足以自保的实力,汪直这里就感激不尽了!”

    唐顺之连忙也站了起来,将汪直扶起:“汪帮主礼重了!我王学门人向来是热心教学,见到阿烈这块美玉,焉能轻易放过?能够将阿烈教导成人,也是我唐顺之梦寐以求之事呢,何来言谢之举?”

    两人站在地上,相视一笑、达成了默契。

    毛烈坐在床上,看着两人如此融洽,也是心中松了口气。

    唐、汪两人,都是对自己非常亲密的长辈,毛烈深怕自己的想法会得罪其中的一位。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忧可以消去了。

    于是,毛烈开口说道:“以目前的情势看来,毛烈和毛家的未来还极有可能能是在海上,所以汪叔也不必计较海阿烈现在不能跟随您出海。说不定还不等我三年孝期满了,毛家就会被那些眼馋财物之人逼迫出海呢。到时候,阿烈就要仰仗汪叔帮衬了。”

    汪直畅声笑道:“好!到时候,汪叔必定亲自前来迎接!只要你阿烈出海,你汪叔现在说的话还管用!做我义子,为我徽帮少帮主,咱们在大海上闯出一片天来!”

    毛烈也是一笑:“这个,等毛烈出海后再说吧。”

    “也好,现在确实是为时尚早。”

    汪直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汪叔我这次来得匆忙,而且也没想过荆川先生也来、没能带你出海,所以也就没带什么东西。”

    说着,汪直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赤红色丝质物品来:“这是我的船旗,也是号令徽帮的五峰旗。”

    “汪叔下次来的时间根本无法说定,也不能保证在你守孝期内再次上岸来见你。所以,特留下这个信物,到时候若是你受形势所迫而决意出海,就拿着这面旗到慈溪顾家,让顾家向我通报,届时我必定亲自前来迎你出海!”

    汪直将手中旗帜放到毛烈手中:“时候已经不早了,汪叔我就不再多留,先走了!”

    说完,汪直再向唐顺之一拱手:“荆川先生,阿烈就拜托给你了!”

    唐顺之也拱手回道:“汪帮主放心!顺之必会尽心竭力、护佑阿烈安全!”

    毛烈连忙下床,对着汪直深深一拜:“现在情势莫测,毛烈就不留汪叔盘桓了,汪叔也多加小心啊。”

    汪直将毛烈扶起,慈爱地抚摸了下男孩的头,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见汪直离开了房间,毛烈才又对唐顺之一躬身:“以后,毛烈就仰仗唐叔了。”

    “还请唐叔再盘桓几日,容阿烈将这城内事情打点完毕后,再回毛庄老宅守孝学习。”

    唐顺之点头道:“嗯,你这大病初愈,也该再修养些时日的。我这边反正也是无事,多盘桓几日也不打紧。”

    边说,唐顺之边把毛烈按到了床上:“去留事情已了,阿烈你就再躺下休息会吧。我自己去客房休息便好。”

    说罢,唐顺之也离开了房间。

    房门闭住,躺着床上的毛烈却是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这个系统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