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披发左衽如奈何 仲青献计骨肉亲

白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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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公子府,仲青兄妹未走,于府外等候姜白。

    姜白道:“子游可有言?”

    仲青道:“公子向来忍让,今怎发了牢骚?顺了公子淮的意,在诸子前失了颜面?”

    姜白笑道:“子游,一狄归之人,谈何颜面?况乎西燕诸子自视甚高,从不待外人,白行何事,都遭人唾骂,倒不如顺了自己心意,茹毛饮血如何?披发左衽又如何?大丈夫言行一致,不负苍生,方得英杰雄才之名!”

    仲青闻言,心如狂风奔飞,浪石拍打,激动万分。

    何为英杰?

    何为雄才?

    天下之人皆崇安邦定国者,殊不知英雄之辈,先立命根生,凭身浩然正气傲于九州,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克己修心,以中医养身,以儒学养性,盖以仁德行道,虽不创传世伟业,亦受万人香火顶膜。

    一朝成英雄,一世逞英雄,世间多少文臣良将登上高位,独揽大权,终日以权谋私,人前君子谦谦,人后鬼怪陆离,纵有英雄之名,却无英雄之节。

    “不忘初心”四字谈之容易,行之维艰,泱泱始洲之中,寰宇之内,几人敢言?

    仲青深受儒学熏陶,以礼教仁义为万事先,戎狄蛮夷性情残暴,多造杀戮,反复无常,中原各国无一不视之为敌,他难保不存几分嫌隙之心。

    今听君一席话,他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灵光飞逝,如九窍通幽,一发而不可收拾。

    茹毛饮血如何?

    披发左衽又如何?

    一诸侯之子尚能如此大气磅礴,豪言放旷,仲青位居少傅,自诩通晓古经杂论,名家法典,却看不透世俗人性,还以陈腐烂规观世,和公子白相比,他自惭形秽。

    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因旁人讥讽小觑而自乱阵脚,失了大道?

    依仲青看,公子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此等坚心,日后必成王霸之业。

    奈何雄鹰欲飞,而强敌林立,公子白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任凭心性多坚,如无贵人相助,莫说丰功伟业,便是性命怕也难保呀!

    “公子,你觉大公如何?”仲青突兀问道。

    “大哥?”姜白皱眉,然后对仲雅笑道:“小雅儿,我与子游有要事相商,你且回府吧。”

    “诺。”仲雅冰雪聪明,知两人情同莫逆,于是先行离开。

    “子游,令妹端庄贤淑,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倒颇得你的真传。”目送仲雅走远,姜白淡笑道。

    “公子若喜,青甘将雅儿许配公子,公子岂有意乎?”仲青道。

    “得了,小雅儿如花美眷,自有望族才子相称。”姜白羞愧道。

    仲青缄默,心思小妹聪慧,这西燕将来是何人天下,她或许也瞧得出来,只是不愿说,若她真愿侍奉公子左右,两家结秦晋之好,不仅他能一展所长,以文谋纵横四海,仲家也会水涨船高,成为西燕炙手可热的显赫家族。

    姜白不知仲青所想,对他而言,仲雅不过一贵族少女,谈不上男女之情,更别说婚娶之事。

    “子游,四下无人,有何计快献上。”

    “公子以为宫室之中,谁人是敌,谁人是友?”仲青肃穆道。

    姜白熟视之,半响后方才道:“公子淮憎我,同弟川弟尚幼,并无敌我之分,畏弟面相和气,实则左右逢源,唯独大哥真心待我,视我为手足。”

    “短短数日,公子便摸清众人脾性,青佩服之至。”仲青赞叹道。

    “公子淮憎意满目,杀气外露,生生要将我抽筋剥皮,作烂泥臭肉活吞一般,只恐日后我与他少不了干戈。”姜白摇首道。

    “今公子归国,朝堂之上已有人心惊胆战,公子所患者非公子淮,实在西燕诸公。”仲青道:“君上日渐年迈,荣德夫人参政议政,下有四司帮持,声势浩大,公子此行名为道贺,若真要久留,公子淮不发难,诸公必会上奏君上,将你遣返北狄。”

    “我何尝不知诸公心思?”姜白冷笑道:“平王东迁,始洲动荡,三百诸侯各自为战,烽火狼烟,满目苍夷,唯独我西燕少有战乱,只因我一人维系两国邦交,只有我身处北狄,鬼方氏安心,君父也心安,一旦我留在西燕,不返北狄,鬼方氏必定起疑,向西燕发难,届时怕又生事端呀!”

    “至于朝堂诸公,平日享乐久了,人心苍老,锋芒淡去,锐利尽失,他们只求西燕永无战乱,保得家族世代繁荣,子孙福庇,巴不得我永不归国、”

    “何况朝中公卿心有算计,待寿宴毕,必会上表君父,以复合两国邦交为由,将我驱逐出境。”

    仲青道:“公子之虑甚是在理,为今之计,只有依附公子诸,方才有所出路!”

    姜白道:“大哥乃守成之君,计多而寡谋,待人以宽厚,又深得君父器重,他一言足可抵三公,只是大哥虽善,却不见得力排众议而助我。”

    仲青笑道:“不,公子诸必助你!”

    姜白惊诧,忙问道:“为何?”

    仲青解释道:“公子细想,始洲先祖有言,至上王公,下至大夫庶民,家业皆由嫡长子继承,是为宗主之长,其余庶子分封外野,是为宗子,公子诸乃吴姬所生,理应由他继承爵位,君上却迟迟不下诏立他为世子,何故?”

    姜白疑惑道:“难道君父意有所属?”

    仲青道:“传言君上不立世子,乃因荣德夫人之故,甚有传闻,君上欲立公子淮,而非公子诸,且不论传闻是真是假,君上对立世子之事必有他谋,试问,公子诸作何想法?”

    姜白抚掌而笑:“坊间有一青蛙,为洗澡跳入缸中,有一人见此,在缸下烧柴生火,火势渺小,几不可察,青蛙沐温水而不知,半时辰后,缸中水沸,青蛙欲跳出,方已迟了。”

    仲青眼前一亮,大笑道:“妙喻妙喻,公子诸就如那水中青蛙,置于温水中尚无所动静,一旦水热沸腾,必暴跳如雷,他虽为嫡长子,但君上一日不立他为世子,他就一日不得懈怠,加之君上宠爱荣德夫人,床头扇风点火,床尾轻言蜜语,保不齐君上会不顾始洲宗法,废长立幼,将公子淮扶上君位。”

    姜白道:“我明日往大哥府邸走一遭。”

    仲青道:“非也非也,此间急者非公子你,而是公子诸,且等两日,他必上长乐宫见你。”

    姜白心思,大哥仁厚,今日酒席之上屡次护我,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有意与我交好,朝中公卿口中不言,大多已站于公子淮一旁,大哥只有长子之名,身无依,背无靠,形单影只,若再不寻求帮手,巩固地位,只怕储君之位不保!

    如此一来,子游之言倒不算无的放矢。

    仲青道:“公子欲留临淄,凭公子诸一人或不够,还须两人帮衬。”

    姜白问道:“何人?”

    仲青道:“姜氏二女!”

    姜白道:“钰姊萱姊堪称当世奇女,能得两人相助自是如虎添翼,只是两女乃华阳夫人之后,她们岂敢助我?”

    仲青摆手道:“华阳夫人向来与荣德夫人不和,两人名义姊妹相称,金兰相敬,实则勾心斗角,暗含恨意,若君上当真册封公子淮为世子,公子诸自是难逃厄运,以荣德夫人心机,难保不反攻华阳夫人一脉。”

    “公子前日拜访玉芙宫,荣德夫人闭门谢客一事众人皆知,敌之敌,便是吾之友,这道理华阳夫人焉能不懂?况乎公子今住入长乐宫,足见两位女公子的诚意。”

    姜白盯着他:“照你所言,何不助公子畏,反倒助我?”

    仲青道:“公子畏乃君上四子,论名声不及公子淮,论地位不及公子诸,以他之力争夺世子之位,怕是难比登天,依在下看来,华阳夫人所虑者,实为公子淮与荣德夫人。”

    姜白心头默许,宫室杀戮古来有之,为争国君之位,诛父母,害手足,无所不用其极,两宫夫人互斗多年,皆视多方为眼中钉,一旦公子淮登位,以他的性子,第一个杀的是自己,第二个怕就是公子畏了。

    而公子诸仁厚待人,他登上君位乃顺应天命,断不会大杀公室子弟,不仅自己无虞,华阳夫人一脉也能得享太平。

    “也罢,此事暂且不提,天色不晚,子游还是回府吧。”

    仲青观那日暮西山,揖道:“在下告退。”